哨兵嚮導《THRESHOLD 閾值》13
不二再度睜開眼睛時,恍惚以為昨夜都只是夢一場,由於發生的事情太多,回想起來甚至感覺和手塚單獨相處的時光維持了相當長的一段日子。
手塚最後並沒有履行他關於歸塔的承諾,或者該說,他也沒有機會履行。
在六角地區下榻的夜晚,不二筆直地平躺床鋪中央,妥善包紮過的雙手交疊於腹部,隨著吐息的頻率起起落落,房裡靜得讓他幾度產生自己孤身一人的錯覺。每當不二微微側臉,卻總能見到手塚在一段距離外的單人沙發上端坐著閉目養神,兩人之間維持某種奇異的平衡,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雖然身體極度疲累,關於在堤豐暗處發酵的事件卻一再浮上不二心頭,更該死的是,稍早為了迅速安撫哨兵,不得已地與手塚精神圖景相接,手塚私人的情感及記憶一時逆流,那些不二原先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東西便盤踞於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清晨,不二覺得自己似乎才剛闔上雙眼,便聽到細微的談話聲在客房門口傳開,不二立即警覺地坐起身,發現僅有一面之緣的年輕哨兵,切原赤也,和昨日在西門見過的越前龍馬雙雙佇立門外。手塚精實的背影像道高牆似的嚴密防堵,不讓他們擅自踏入房內。
想起幸村曾派切原蓄意追擊他們一事,不二第一反應不禁擔憂手塚會當場揭穿切原的身分,但幸好手塚表現出的模樣顯得毫不知情。
不二放下高懸的心調整自己,赤腳站在深紅色的絨毛地毯上,踩著安靜的步伐來到手塚身邊。男人敏銳地望了他一眼,側身讓出一點空隙。兩個年輕的哨兵迅速抬手行禮,分別對手塚及不二捎來出自幸村的命令,內容卻大相逕庭。
收到通報的幸村要求手塚續留塔外偵查,並勒令與手塚同行的組合即刻失效的不二,在越前監督之下直接返回U17。似乎還是實習生的越前自作主張地允了不二出塔一事隱約挑起了幸村的怒火,現在必須負責善後。
不二沉默地昂眸,晨光中,手塚目不斜視,看起來冷靜而自律。不二眨了眨眼別開視線,聖所負責人明確地要求至此,他們不得不分道揚鑣。
回到塔後,不二並未和導師見面,反而自動自發地請纓前去閉關整理幸村的藏書閣。幸村的書房一直是不二非常喜歡的地方,不僅書籍的種類繁多,位置又極端隱密,特殊的硬體設計能隔絕外界各種干擾,待在裡頭的安全感總讓不二想起自己位於青春的老家,剛進塔裡的那一年不二常來,只是這回,不二此舉多少有股懺悔意味。
幾個日夜過去,原本的不安漸次化為怨氣,不二等的人還沒來,先找上門的卻是真田弦一郎,他從高聳的書架之中順利地揪出不二時,少年正趴在一塊厚軟墊上,身旁疊滿各式各樣的文獻古籍,津津有味地嚼著史上關於塔的紀錄,其中不乏稗官野史。
「據說你在跟精市鬧情緒?究竟怎麼了?」真田淡淡地直切正題。
不二歪頭,沒有立即應答,他悠然地在一個段落處做了記號,這才意猶未盡地闔起書本,「真田中校,午安,是導師讓您來的嗎?」少年靈巧地轉過身,露出一抹裝傻裝得十分徹底的可愛微笑。
「精市忙,我自己來的。」真田朝不二收集來的書目迅速掃了一眼。身為幸村的哨兵,雖然對聖所負責人的職務極少過問,但真田幾乎和幸村一樣,從不二進塔開始、一路看著他至今,這種時候也沒打算跟他客氣,「你想做什麼?」
不二從軟墊上爬起,拍了拍被壓在身下,多少產生皺褶的前襟,垂著眼將身旁的書籍推開,清出一片空位,「木手永四郎私下和塔心進行交易的內容……大概您已經很清楚了。碰巧三年前有種用Goya製成的禁藥,傳聞研發該藥品的組織似乎在桑恩下令肅清之後暫時地沉寂,我想查詢這件事的細節,我認為這跟塔心突然開始大量收集藥材的原料應該有很大的關係。」
「誰告訴你的?」真田冷不防地開口,半晌深深皺起眉,「……是手塚?」
「誰告訴我的,重要嗎?」不二輕撫著堤豐的編年史,用指關節輕叩書皮燙金的文字,而後猛然止住,「重要的是即使你們都有意隱瞞,我也會自己設法得到答案。」少年不高不低的嗓音裡參雜著微妙的不滿。
真田欲言又止,最後微乎其微地嘆了口氣,「你無法從這些資料裡找到相關記錄,鐵定是手塚告訴你了。」真田篤定地道,「當時前任元首要求,肅清結束後由一位年長的高位嚮導對所有政府關係人下了暗示,導致該事件的內幕只能透過口耳相傳,你不可能找到書面記錄。」
「所以您參與了那件事……」不二抓住這段話的重點處,朝真田瞥了眼,發現真田一臉凜然,不由地想起他從手塚那裡「意外」獲得的資訊,「導師就是在那時候和您一起回到塔裡?」
「是。」真田坦言,他筆挺地站著,低聲回憶當年。「那時精市被檢查出先天神經系統方面的疾病,醫生診斷他的精神圖景會像哨兵般產生污點,精市打算先從前線退下來靜養治療,卻被提名填補聖所負責人的空缺。因身體欠佳,這事便又拖延了一陣。剛好手塚負責的案子進入肅清尾聲,準備釐清案件始末,要求精市幫了點忙。後來的情況,你也就知道了。」
真田每句話都說得十分緩慢,還挾帶著一絲彷彿他才是當事人的沉痛。這種好像兩人一體,僅在綁定哨兵和嚮導間才會展現的東西常令不二迷惘。實際上,如此親近兩人的心卻可能不在相同的地方。不二無意識地撫著那片綠菟絲,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了手塚。
「身為塔心之主的手塚成為肅清功臣後,便從堤豐銷聲匿跡。繼任的跡部在我們國家佈下眼線,繼續暗中監視著組織的動靜。現在,或許他們又回來了。」不二道,他抬頭,清澈的藍眼異常嚴肅地望著真田,「我在想……純粹只是猜測,您覺得導師認為他的對手和當年的組織有關嗎?」
「不,精市主要將矛頭指向國會,但很難排除有其他團體暗地和國會裡的人互相接應。的確一直有人對桑恩頗具微詞,認為他晚年迷失了自我、無心國政,要求王儲提前繼位的呼聲高漲,可沒有消息指認那組織也是其中之一,精市不認為其餘的烏合之眾能對皇室造成實質傷害。」
「導師相信桑恩是?」
「他相信那位領袖哨兵是猝死的。」真田平靜地接過話,「這正是我們需要你的原因,我們得排除他殺的可能,同時向輿論自清。這件事不能由精市親自進行,太顯眼了,剛好他對你又全然信任。你的想法也不無道理,柳查出你們在六角通報的那名嚮導正是當年受禁藥影響的對象之一,他並非真正的嚮導,長久以來我們都沒有再碰到當年那起事件受害者,或許他的出現只是個巧合,但鬆懈乃兵家大忌。」
不二似乎釋懷了一點,但很快地又從真田的話語中捕捉到新的關鍵字。
「您說他並非真正的嚮導?受害者又是什麼意思?」
「這件事說來話長。」
「手塚是關係人。」不二喃喃低語,「還有繼任的跡部、導師和您都是。我必須知道當年究竟發生甚麼事,真田中校,」不二直起身,瞳眸深處散發出光芒,語氣帶著罕見的懇求,「如果想真正幫助導師,我認為這點至關重要。」
「我讓柳聯繫你。」真田飛快地道,語罷,他的雙臂緊貼身體兩側,朝著面前的少年微低下頭,「無論如何,完成精市的心願。」
這不符身分的舉動大大地撼搖了不二。
「我必然不會令他失望。」少年恭謹地將單手貼在心口。
真田離去之後,藏書閣裡的提示裝置隨即開始閃爍,不二起身拉開門,退了一步讓柳進入。
「弦一郎剛說,你要求他讓你成為當年那案件的關係人?」柳在不二面前幾尺處停了下來,逕自開口,他細細檢視著不二,彷彿在評估眼前的少年是否合適,「這顯然違反了精市的意願,我必須承認,弦一郎拿我當擋箭牌這招頗為高明。」
不二柳眉微蹙,似乎在思考柳這番話的真正含意。
然而不待不二做出反應,柳又繼續說道,「但就我個人是十分樂意,對自己人有太多隱瞞在我看來並不明智,尤其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與讓你其道聽塗說,相信我能提供你最完善的情報。所以,問吧?你瞭解多少?還想知道什麼?」
情報控。不二在心裡忍俊,此刻他突然很感激真田。不二迅速地把目前所知以自己的邏輯整理了一遍,並小心地略過了手塚和幸村之間的私事。自己可能是這世界上唯一詳知內幕的第三者了,不二邊說,一邊於心底嘆息,總覺得有塊異物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胃裡,隨著他瞭解的越多,那種感覺變愈發明顯。
柳靜靜地聽完,似乎對不二的心思渾然不覺,他抱著雙臂沉吟了會兒,衡量著該從何說起,「那個組織的名字叫『青繭』,最近活動的這群人——如果跡部收購原料的舉動真能表示他們存在的話——有沒有更名尚不可知。當年『青繭』成立之初,成員多是經過鍛鍊的Mute,有近似於覺醒者的力量,也有能力較差的哨兵與嚮導混雜其中,他們普遍出生在遠離U17、生活條件較差的環境,隨著青繭進行不法勾當的規模擴大,內部分工也就越細。後來組織之中甚至混入了一些非法移民,他們開始尋找集會據點,醞釀反政府意識,主要抗議哨兵和嚮導不重視一般人的權力。正如你我習以為常的,一個家庭只要生出哨兵和嚮導,無論是否真有實質貢獻,從結業起就會無條件受到國家禮遇。」
「沒有人出面處理這件事麼?」不二纖細的五指插入髮間,將遮蔽視線的髮絲向後耙。
「有,可十分兩難。」柳很快地答道,「有一派人認為應該在苗頭剛萌芽時予以鎮壓,也有一派人認為,這是提醒政府正視階級差異的大好時機,不應輕率地以暴制暴。但塔中的知情者普遍認為,這件事之所以被放置而遲遲未處理,最主要的原因在於當年桑恩對此完全沒有表態。」
不二有些不解,「我以為他是個負責任的國家元首……?印象中他的風評很好。」
「對多數覺醒者來說,的確如此。桑恩放任青繭的緣由我並不清楚,但桑恩的寬容造成『青繭』的規模日益龐大,這點無庸置疑,後期甚至揚言要將哨兵和嚮導趕出國家權力中樞,恢復當年U17剛成立時的狀態。同時他們著手進行非法的藥劑研究,試圖用藥品提升組織裡Mute的力量。為了獲取實驗體,『青繭』將藥劑混入某些地區的飲用水中,許多無辜的居民受到這種汙染,身體產生異變。」
「我知道這一段,」不二驚訝地開口,「幾年前從東南地區開始大規模爆發不知名的傳染病,連魔鬼附身之類的傳聞都有,其中一個同樣被視為『瘋狂』的說法主張那是某地下組織在秘密進行藥物實驗,起初大家都覺得他們危言聳聽,何況後來塔的製藥部門一介入之後疫情便被立即控制,U17附近並沒有傳出太多的病例,還有人大力譴責謠言的散播者,沒想到……」不二無意識地咬著下唇,他抬起臉,對著柳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我開始不確定自己是否準備好成為關係人了,這背後的故事令人很不好受,但還是請您接著說吧。」
「其實不是U17周遭就沒有感染,」柳嘆了口氣,「雖然東南地區的確是『青繭』的根據地,也是事件爆發的源頭,但實際上,飲用水汙染的範圍比人們想像得還要廣。由於疫情失控,桑恩在輿論壓力之下要求U17派出相關的研究單位追查,一確定是人為因素便下令塔心進行排除,研究部門以現今已不在塔中的白石藏之介為首,留意到病例的數量是越往首都方向越少,但主因並非疫情及時控制得當,而是發病者以Mute居多,剛好堤豐覺醒者的人口分布密度正是由U17為峰值,往東南地區遞減。」
「所以那藥對一般人會有怎麼樣的影響?」
「根據資料顯示,部分個體會短暫地表現出類似覺醒者的能力,例如少數幾種感官短暫增強,可狀態都十分不穩定。通常隨著施用劑量累加,會演變成無法抵擋外界情緒崩潰或突然的狂化,肉體機能不堪負荷致死。」
「那麼疫情之所以被控制,其實是因為『青繭』的據點遭塔心擊破?」不二閉起眼,嘗試調整因這段話與既有認知相違背而產生的衝突感。同時,也不免對當時經歷了這一切真相的手塚心生幾分敬佩,包含對自己的無知湧起一種不必要的惱怒。
「沒錯。後來『青繭』中樞潰散,藥品被塔心扣留,限時銷毀。一些遭受汙染的個體依舊存活下來,但通常已嚴格列管,基本上停藥之後他們多半無法維持如覺醒者的能力。為了穩定民心,以及避免後人仿效,桑恩下令禁止以紙本記錄事件內容,最終對外宣稱疾病已得到妥善的控制。」
真田中校口中,並非真正的嚮導就是指這個,不二懊惱他當下竟然沒及時察覺,如果能分辨出那人不是真正的嚮導,或許根本沒有必要草率通報。不二對自己說。從這裡不二又延伸出另一個全新的疑惑,非覺醒者也可以和哨兵綁定嗎?他搖了搖頭,甩開心裡學究氣的好奇,這疑問在這裡顯得太偏題了。
「換言之,你們能發現那個漏網之魚實在令人意外,沒想到手塚上校辦事也有不精確的時候。」柳說,透露出一種竟然藉此獲得了好情報的感嘆。
「但他跟木手出現的時機實在太湊巧了。」不二回想著六角那間酒館裡人們的對話片段,以及他從大量的典籍閱讀中擷取的訊息,「堤豐元首這幾任開始由哨兵繼承,尤其桑恩要求組閣時,指定的閣員以覺醒者居多,甚至內閣總理德川一矢也是不折不扣的哨兵身分,這表示政府高層產生了微妙的分化,行政權掌握在覺醒者手中,立法權卻在一般人手裡,這以內閣制來說並不尋常。如果青繭是立場如此明確的組織,肯定不會對此事樂見其成。」
「你似乎對『青繭』十分在意?」柳不無好奇地問,「順帶一提,或許塔心大量收購Goya一事並不代表什麼,即使可能存在某種意義,也或許跟『青繭』毫無關聯。」
「如果完全無關,手塚不需要那麼謹慎。」甚至為此動用了「無價的信用」。不二的視線在牆上一面印有U17紋章的錦旗徘徊。
「你說手塚上校嗎?這倒有點意思了。」柳若有所思地坐下,「目前佔國會多數的Mute似乎有意要提高民間和覺醒者之間的針鋒相對,操弄人民對桑恩本身的鍾愛與憧憬,因此特意向內閣課責,試圖將前任國家元首的死因歸咎於覺醒者,卻又拿不出實質證據。如果他們以為這樣就能對我們產生威脅,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聖所並非臣服於塔之下,這正是起初幸村託付於你的問題,不管國會跟青繭之間有無瓜葛,我們需要比Mute、甚至比塔心更快知道桑恩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如果能掌握這一點,想必有利於幸村鞏固他在塔中的地位。礙於塔的領袖德川一矢同時擁有解散國會的權力,國會現階段還不敢太過猖狂,但這種表面的平衡大概也維持不了多久了。」
在六角那一夜,手塚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他的一舉一動突然間都如此鮮明地在不二腦海裡,如花火引信被點燃般地炸開,形成了一種勢不可擋的強烈直覺,不二不禁脫口而出,「手塚一定知道!」
「手塚知道的可多了。」一個溫和而穩定的嗓音在門口低聲接腔。
「精市,你怎麼來了?」柳站了起來,他對幸村突然的出現有些訝然,卻並不侷促。除卻這裡本來就是聖所負責人的藏書室一點,既然真田敢讓柳來告訴不二這些,想當然爾,真田對幸村勢必也得有所交代。
「我想周助應該有許多事情想和我說吧?」幸村凌厲地抬眸,和不二視線相接,語氣平淡依舊。
不二毫不退縮地與幸村四目相對,赫然發覺導師眼底下那片肌膚染上了淺淺的青影,可見真田沒有胡說,幸村最近是真的忙,但他還是為他抽空來了。思及此,不二這才低下頭,輕輕地叫了聲,「導師。」
柳識相地欠身退出。
空間裡只剩下不二和幸村兩人。幸村沉默而堅定地握住不二的手,不露一絲情緒地拉著他,沿兩排無盡書架圍成的狹長廊道深處走去。
周遭的景象逐漸模糊,不二心裡一亂,不由地開始有些躁動,幸村頓了頓,卻只是與不二掌心相貼,將兩人的十指緊密地交錯扣合,高位嚮導的精神圖域溢出,隨著他們的步履移動,一點一滴地朝四面八方流瀉,迅速且強勢地蠶食兩人經過的所有地方,漫漶不二眼底的景色。
當不二驚醒時,他的肢體已經全然脫離了掌控,意識集中在兩人交纏的指間,彷彿那是天地碩果僅存的光亮,少年雙足茫然、機械化地交換著左右。
不二眨眨眼,發現手塚不知何時已皺著眉站在他面前,面色凝重地直視自己。
那神色令不二感到強烈不安,拼了命想出聲阻止,卻在開口瞬間聽見導師熟悉的溫潤嗓音從喉頭一躍竄出。
『這件事我只能找你幫忙,手塚。白石私底下跟我說了,照我現在的身體狀況只有兩種選擇,立即跟哨兵綁定以延緩惡化,或賭看看唯一剩下的可能性。』
我真的不想知道這部分!不二使勁閃躲著,企圖將視線從手塚身上移開,他釋出大量精神觸角,希望能擺脫幸村的操控,卻怎樣也徒勞無功。
『拿青繭的藥物改良後用在覺醒者身上前所未聞,當然剛說的一切都只是學理上的推論,但我沒有時間蹉跎。桑恩已經下令將殘留的藥品查封且限時銷毀,現在只剩下你能直接接觸那些東西,如果那種藥有機會改善我的病情,即使僅有十萬分之一的可行性,我都非得弄到手不可。』
手塚似乎應了什麼,但不二一個字也聽不見,他呼吸急促地直視前方,手塚也毫無退讓的跡象,不二並非特別固執的類型,於是他頹然地減緩了掙扎的力道。
『當然,也許下場將永遠失去自我,你認為我會不明白其中的風險?』
三年前的手塚,和現在並無太大區別。不二不禁開始打量起面前軍服筆挺的男人,一旦明白手塚談話的對象不是自己,這認知又讓不二有些發慌,為什麼幸村非得透過這種方式提醒他,其實自己根本是無端被捲入他們兩人間的過節?或者,被扯進幸村單方面對手塚的怨懟之中?
『我別無選擇,手塚。我打從心底愛著弦一郎,那並非因為我們身為哨兵和嚮導的關係。但綁定……不是現在,我真的沒有辦法,當然想過也許哪一天會發生,但絕不是這種情況之下。』
幸村如風暴般強烈的情感層層渲染上不二的精神圖景,不二嗚咽一聲,忍不住抬手摀住眼,這次幸村沒有阻止不二動作。
即使視覺消失,不二仍清楚聽見「自己」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吐出不屬於他的質問。
『這不是商量,我並沒有打算詢問你的意見。如果你依然不肯妥協,我只好直接動手了。』
此時幸村走到書房盡頭,在不二清開來的那片空位中自然地席地而坐,不二只好也順勢坐下。這一刻終究還是來了,不二心想,和手塚精神圖景交疊之時,不二已親身經歷了一回,此刻又被迫從幸村的角度再度體驗。
『手塚國光,就這一次,我請求你……』
不二用犬齒猛然咬破了舌尖,唯有這樣才能避免他因那綿延無際的絕望大喊出聲。不二強忍著難以遏制的悲傷別過視線,淚水卻仍不顧一切地奪眶而出,順著面頰的弧度接連滑下,清晰地洩漏了他的情緒。
視線朦朧中,不二隱約察覺到幸村正仔細地凝望他的臉,那雙深色眸子深處埋藏的千言萬語彷彿盡在不言中。面前的幸村上身挺直,穩穩地坐著,線條優美的下顎略微抬高,一如既往地散發對許多哨兵甚至嚮導來說絕對的吸引力。
「你是個好孩子,周助,」幸村的嘆息聽來充斥無奈與疼惜,他鬆開握住不二的手,無比輕柔地撫過少年細緻的臉龐,全然不顧滾燙的淚水沾濕了指尖,「現在你知道,我如何利用了你,千萬別為我感到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