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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塚国光 / 不二周助】
成為部長之後,網球部的日誌一向由手塚負責撰寫,至少大部分的時候是。偶爾當手塚發生狀況,則會由大石副部長代理。三年級離校前夕,接班的海棠薰恭敬地彎著腰,在全體成員面前將整理好的一整疊日誌交給手塚,為這一屆的青學男子網球部活動正式劃上休止符。
交接的過程中,桃城忍不住瞥向別處,海棠習慣性地調整自己的頭巾,而即將升上二年級的加藤、水野,甚至堀尾都不禁面露感傷。
只有手塚坦然地接過,不忘朝後輩們吩咐了數句。對於充實的三年,心中了無遺憾,定格於本子裡屬於他們的時光,也永遠刻骨銘心。
*
全國大賽圓滿閉幕,眾所周知的勝者,青春學園正選們幾乎可謂半脫離網球部活了。直到最後的聯合校際交流賽來臨前,社團練習時間大幅減少、見面次數亦同。十五歲的他們各自為了將來的進路做準備,並努力享受所剩無幾的初中生涯。
「我男友他啊……」
當某個特定詞彙於校舍走廊上驕傲地飄入不二耳裡時,不二的步伐不自覺地頓了頓。三名不認識的女孩勾著手,親暱地將臉蛋湊到一塊兒,趴在窗邊交頭接耳地閒聊,並朝著外頭運動場指指點點。
不二目不斜視地又往前走了一陣,和她們擦肩拉開一段距離,掩不住好奇旋身接近敞開的窗邊,居高臨下地扶著窗框打量青學的運動場。流動的風沿著建築牆面奔馳,帶起少年微長的髮尾,以及捎來女孩子們清脆愉快的笑聲。不二被感染了這股氣氛,瞇著一雙藍眸彎起唇角,將視線盪向遠處,搜索網球場中理應準備上課的三年一班,試圖找尋熟悉的影子。
「不要再探出去了,很危險。」
穩固的力道驀然扣住不二將他往裡頭帶,然後才說了這句話。
不二回眸,朝那個原以為身在遠方、結果卻近在咫尺對他訓話的手塚流露驚喜的神態。
「我要替老師到學務處處理一些資料,所以不會去上體育課。」手塚確認他站穩後方鬆手,自然地給側著頭的不二解釋道,不二也理解地做出O的嘴型。「預備鈴不是響了嗎,還不趕快移動?菊丸呢?」
手塚輕聲催促,不知怎麼對著眼前的人就沒了平常的威嚴。不二沒有回應手塚的問題,只是要他寬心似的拍拍手塚上臂並揮手道別,接著便往原本的方向走去。
「我送你到教室。」手塚一把扯住不二,發現對方下意識地搖頭,手塚便更堅持己見,兩人僵在走廊中,直到不二似乎是難為情地想要掙脫,又礙於周遭的視線作罷,手塚才放他自由。
不二橫向平移一大步,刻意和手塚拉開距離。
「去哪裡?」手塚緊迫盯人地問。不二連忙將手裡的五線譜舉高掩護自己。
手塚挑眉,往不二挪動半步,無路可退地一方試圖拿樂譜阻止手塚,卻不巧拍歪了他的眼鏡,只好忙不迭地道歉。兩人玩鬧到音樂教室前的拐彎處,課堂已經開始了。不二用眼神示意自己必須趕快進去,手塚也頷首應答,袖口被人笑著快速地扯了一下作為道謝。
「不客氣,注意安全。」手塚沒必要地說,不二則報以安撫的微笑。不算陌生的淡香隨著不二揚起的後髮飄入鼻息,手塚深深吸氣、戀戀不捨地輕吁出一部分。
在那個關鍵的禮拜一,不二於午餐時豪邁地灌下沒人敢嘗試的新乾汁測試版配飯,接著就像小美人魚一樣地失去了他的嗓音。
「美人魚好歹也因此得到了腳啊!」菊丸死命抱著不二,替他叫屈地嚷嚷,「不二你到底是為了什麼啦喵!乾,你不能快點把他弄回來嗎!?」
被點名的始作俑者苦惱地推了推眼鏡,手中的簿子翻個不停,嘟噥著像是『不二君同意過』之類的言詞,只發誓近日絕對會加緊研發改進。
放學後的練習開始前,青學網球部眾人將不二團團圍在中央,你一言我一語地投以關注,當時不二正是掛著那種安撫似的笑容回應大家。稍遠處佇立的手塚沉吟地將這一切收入眼底,他的腦中難得地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怎麼回事、也很想加入詳細原因,但無視眾人一片擔憂,不知為何手塚卻清楚感受到不二有些樂在其中,所以他猶豫了。
那天傍晚,仍身為部長的手塚理所當然地陪隊員去了醫院,檢查報告顯示所有發聲部位一如往昔。醫生在手塚嚴密地監視之下,開了七天份的喉糖打發。
叫號領藥的時候,搶在不二前面的手塚不自覺地蹙眉,散發著強烈低氣壓,差點凍結櫃台後的一批護士,看見年輕的姊姊們尷尬地望著手塚,似乎不確定該說些什麼或不該說些什麼。不二終於忍俊不住地垂眸摀嘴、將重心倚靠著手塚,背脊顫動。
不二的指陷進手塚肩上的外套布料,此舉讓他分心,手塚幾乎可以聽見不二柔軟的笑聲傳入耳裡。但那真的就只是「幾乎」。想到這,手塚的嘴角抿得更牢了。
不二抹抹眼角,識趣地收起玩笑的態度,故作嚴肅地接過藥包和藥劑師們致謝。
『呐,我沒事,雖然不能講話,但還聽得見、看得清、活動自如,全身上下沒有任何不舒服之處,別擔心我好嗎?』跨出醫院大門,不二隨即打回原形地抓起手塚,後背貼著手塚前胸,調整到利於手塚閱讀的方向,纖細的食指緩緩在略大的乾燥掌心描畫,弄得手塚有點癢,『好嗎?部長大人?Please~~~~』
刻意拉長的尾音不夠位子寫,一個勁地往手塚肘上撓。語畢不二昂眸,露出燦爛的笑臉希望能緩和氣氛,碰巧吸引了一名老人家的視線。手塚握拳,不知是想留住那些字跡、抑或壓制胸口竄過的奇特感覺,他看著不二、明明出問題的是他,卻能事不關己地朝不認識的長輩愉快揮手,手塚不禁曲起指關節輕敲不二蜜色的腦袋。
澄澈的眸子裡倒映晴朗蒼穹,滿載期待地對準手塚。
「知道了,自己留意點。」手塚自認開明地妥協,拆了顆剔透的喉糖抵著不二唇縫,不二眨了眨眼,順從地微張開嘴,淡淡的甜味和薄荷香氣一下子盈滿兩人之間,令手塚瞬時失神。
「但是相對的……你得趕快好起來。」手塚屏息低喃,不二順勢勾住他的小指。
從此之後,不二無論何時何地都帶著那種揮之不去的微涼氣息。
手塚凝望不二鼓起的臉頰從右側換到左側、再換回右側,想像在少年口中滾來滾去、不受控制的硬物,曾膽戰心驚地怕不二會在練球途中噎到,但天才好像絲毫不明白何謂困擾。不二甚至理直氣壯地在手塚叫他吐掉糖、專心觀看校內排位賽時,於手塚背上寫劃著反駁隊規裡並沒有部活時不能吃糖這一條,害手塚要罰他跑圈也不是,不罰他跑圈也不是。
因為不二,生活好像有些不一樣了。縱然遲鈍如手塚,都被迫開始難得認真地在腦中估量著改變。假若情勢可以用數學公式呈現的話,手塚會很樂意讓乾計算一下偏差,可惜許多事物不能被量化,譬如少年們的情感便是其中之一。
纖細、愛笑、靈巧卻默然的少年以不可理喻的姿態扭轉了手塚的領域。
過往宣布事項時,手塚並不強制要求每個隊員都在他的視線範圍,畢竟能當上正選的,一般都已經學到對這類事情不應太過馬虎。可手塚現在才發覺,平時仰賴的喊聲一旦消失,他就很難克制自己不去搜尋不二的位置。接著他又意識到,不二原來經常不在舉目可及之處。
『必須注意每個隊員的動態。』手塚在網球部的日誌上振筆疾書提醒自己。
某次結束練習後,大夥兒去河村家聚餐,席間固定穿插著一些笑話作為娛興。菊丸比手畫腳替不二轉述他最近剛完成的一個惡作劇,代言過程中產生的誤解讓不二大力搖頭,甚至還制止地去捏胡扯著將事情誇大到活靈活現的菊丸的臉,惹得全部人哄堂大笑。
手塚盯著不二,注視他澄清惡作劇發生的真實經過,再把眾人焦點還給菊丸的模樣,心裡有些哭笑不得。
『手塚一個人在密謀什麼?』在大家看不見的地方,不二悄然於手塚掌心寫道。
「沒什麼。」手塚壓低嗓音說,「只是在想,你這個故事根本就是要整身為演員的菊丸而編出來的,不曉得他什麼時候才能察覺自己不僅被賣了還幫兇手數錢?」
『你怎麼會發現?我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呢。』不二完美的笑靨凝結了一秒,噘嘴露出喪氣的神情,不久又想通似的笑顏逐開,『手塚越來越瞭解我了。』
「你的表情其實很豐富,不二,留心點就會明白你何時打算捉弄人。」手塚凝視那雙乾淨的水藍色瞳眸,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什麼時候換成自己能對不二侃侃而談了。
『真的嗎?沒騙我?』不二拍打著睫毛。
「真的,不騙你。」
『那其他人豈不都看透了?』爾後他孩子氣地撫摸臉頰思忖。
「應該是沒有。」
『言下之意是只有手塚會像個偷窺狂似的觀察我?』最後自認面不改色地揶揄道,唯獨飛快書寫的手指暴露了不二的喜悅。
手塚輕咳一聲,流連地注目不二頸部那不斷爬上的可疑泛紅,「只不過是在對話時會注視對方的合理範圍內。」他義正詞嚴地說。
『手塚越來越伶牙俐齒了嘛。』不二大力地戳了戳手塚腰際。
「托你的福,不二。」
『幸好失去聲音的不是手塚這個面攤。』不二咬牙笑道,『可惡的面攤、面攤、面攤,仗著自己撲克臉,妄想能夠出老千……』
手塚一把扣住不二的手,制止他繼續在自己身上撰寫抗議韻文。
不二無聲地笑著和手塚拉扯,強烈脈搏的律動從交握的部位傳了過來,令不二中性的嗓音彷彿猶在耳際,手塚感到十分驚訝。
尚不知情的不二好不容易抽回手打算再戰,手塚卻又反應快速地攫住他,重複數次,似乎只要碰觸不二就能聽到他的心聲這種感覺很新鮮,簡直令手塚上癮。
結果就是害不二想加菜也得和手塚動手、想加茶也得動手、甚至連想去洗手間都得一清二楚地和某人報備才放行。一頓飯還沒完,周遭察覺異樣氛圍的同伴們視線紛紛刷刷地轉移過來。
「部長跟不二前輩是怎麼了?」越前似笑非笑地拋出一句,搞得又羞又惱的不二直接給他送了一塊芥末壽司遮口,立刻讓小王子學到教訓,但手塚可沒有。
『隊上前後輩之間的互動不必拘謹,但應該要有分寸。』手塚欣慰地在日誌上記下新的心得,『但如果前輩有所踰矩,後輩也無須一味忍讓。』回想自己一年級時的遭遇,手塚又多加了一筆。
有了這天的經驗,手塚更進一步發覺,每當自己尋找不二時,他都會立刻從各種視線的死角出現,令手塚得以盡早垂下繃緊的雙肩。並且不二有話要說,他同樣會出現類似的舉動。
自從不二失去聲音,發言前總會有意無意地碰觸手塚,以獲取他的注意力。不二常在極近的距離探出五指,覆蓋手塚的上臂,有時候則會附加輕拍。手塚知道,當不二動作很輕、常用的是指尖,像是捏住手塚衣角或點點他,傳遞的通常是「附議」;當力道加重、用上了掌心,像是要壓抑什麼般,代表的則是「不苟同」。
除此之外,為了從對方臉部獲取其他情緒資訊,手塚勢必得全神貫注地面對不二,這也是以往手塚忽略的。
過去作為青學校隊中的單打一和單打二,不二總是佇立手塚身後,那是他尋常的位置,但手塚現在不樂意了。他希望不二能在身邊,起碼位於能夠讓手塚看到側臉和唾手可及之處。
因此每當不二抬手,手塚也會以同樣的舉動回應。鑒於兩人相握太過醒目,手塚總是抓住不二手腕將他拉到身旁,並望著不二的雙眸說話。那裡頭閃爍的湛藍光芒有一點點緊張、一點點靦腆,和一點點手塚十分欣賞的雀躍。
『可以不要再盯著我看了嗎?手塚。』不二在手塚的掌心寫,苦惱地吹了口氣弄亂稍長的劉海遮住自己眼睛。
「我最近體悟到,看著對方的臉說話這件事非常重要。」手塚誠懇地表示,擅作主張地撥開阻擋不二視線的髮絲,露出底下為難的表情,「所以恕難從命。」
不二無可奈何地皺眉,只好站近、前額靠上手塚的肩,鴕鳥心態地讓手塚看他頭頂。
常言道,習慣實在可怕。本來就和手塚互動頻繁的不二,不久便適應這一切,恢復了原本對什麼都游刃有餘的模樣,當然動不動就調侃手塚的毛病也不見好轉。
不二在手塚眼裡和過往是有些不同,但還不到判若兩人的地步。
那自己呢?最近到底什麼狀態?手塚捫心自問。
以兩人的現況來說,如果不二是女孩子,手塚一定會規定他們應該要保持禮貌的距離,甚至手塚也曾考慮懷疑那名女孩或許對自己有意思(身為一個健全的青少年,手塚認為這是普遍能被接受的妄想)。但此刻對象換成和自己同性的不二周助,手塚倒不那麼篤定了。
「為什麼不二突然變得跟部長那麼要好呀喵!?不公平!」遲到的不二躡手躡腳地溜進音樂教室,由窗邊目睹兩人分開的菊丸終於鼓起勇氣,坐至不二身旁挨著他抱怨。「明明我們才是同班同學的說,不二從發不出聲音之後卻只顧跟手塚眉……眉來眼去的!」
直到放學,速食店裡的菊丸電台仍在循環放送這則消息,並想像手中的雞塊是某人脖子般地一口兩斷。大石發出肚子被揍了拳的悶哼。
『英二,你真的想太多了。』不二吸著冰紅茶瞅了大石一眼,又見堅持跟隨的手塚緊閉金口,只好苦笑地翻開隨身攜帶的空白筆記本寫下。
「我也可以照顧你啊!憑什麼手塚可以找到你、陪你換教室,我卻不行?不二,你變得好奇怪。」菊丸落寞地控訴,無畏手塚就在面前,可見其介意的程度。不二只是歉然地伸手壓撫菊丸尾端翹起的紅髮。
「等不二恢復聲音再說吧?英二。你現在一口氣問他這麼多問題,不二也答不上來啊。」大石慌忙介入調停道。
不二再度揉了揉菊丸的腦袋,換取片刻的安寧。
『最近隊上的氣氛有些緊繃,交流賽前最好當心衝突。』手塚靜靜地在日誌中加註,決定不淌這趟渾水。畢竟菊丸的疑問連手塚自己都無解了,他還能怎麼回應。
但這樣也好,手塚暗想。乾製造的解毒果菜汁仍持續無效,不二也絲毫沒有要恢復的跡象,讓他有更多時間釐清自己心中的迷惘。
隨時光飛逝,聯合交流賽季近了,五顏六色的校服和旗幟令球場繽紛起來。
青學天才身上發生的事蹟在學校間製造了小小的新聞,並令不二短暫地成為八卦中心。手塚的眉宇也莫名皺起了好幾座怎樣都無法夷平的大山,且他從未如此強烈思念那個損人不眨眼的不二。
賽季才開始沒幾天,撇開來自聖魯道夫正牌弟弟的殷殷關切不談,已經陸續有六角中號稱是兒時玩伴的某人親暱地勾著不二頸子,和不二以圖畫本談天;立海大附屬用泡泡糖和不二交換了薄荷糖;比嘉中的苦瓜特產堆滿了休息室;作為住院時受到關照的回禮,不動峰挑了一盆仙人掌來慰問;四天寶寺也大方提供治療喉疾的傳統藥草;甚至連冰帝的大爺都讓人搬了套桌椅擺在球場邊,邀請不二品嘗正統英式下午茶。
『太鬆懈了!賽季結束後,正選的暖身全部加跑操場二十圈。』手塚在日誌上大力註記再註記。
即使手塚滿腹不悅,撇去大家那種「交流賽就是要盡情享受」的輕鬆態度不談,不二所有出賽成績依舊可圈可點。並且他不僅一直在手塚視線之內活動,於眾人面前也不吝和手塚肢體接觸,手塚卻只是撇開頭,將自己埋入各種賽程間產生的雜事中,然後更加沉默。
『手塚,你這是什麼意思?』終於在某次賽後,不二與對方致意完畢,一眼望見五分鐘前才於場邊站定的手塚,便筆直走到他面前,抓起手塚掌心挑釁地寫道。
「夠了,不二。」手塚沉聲說,收手閃避不二的質問,「去把衣服換掉。」
就連不二難得地驚訝地瞠目,掄起拳頭蹙眉捶了他幾下,手塚也一律不予回應。
不二披上外套沒有照辦,後面的比賽準備開始了,他輕輕地將體重透過前額壓住手塚背脊,緩緩寫道:『不開心。』手塚心中同時響起這句話。
好不容易熬到交流賽末,不二主動約手塚收拾完去逛運動運品店,手塚也答應了。
依照慣例,手塚在部室大桌填寫日誌,也為三年級校隊的離去作結。不二拖拖拉拉地摸到最後,同伴都走光良久了他卻還沒穿完衣服。不好直說不二半裸著上身晃來晃去的舉動對手塚而言實在妨礙進度,偏偏不二似乎打定主意在該狀態下不斷和手塚攀談,讓埋頭苦寫的手塚根本無法收尾。
終於等不二花了平常兩倍的功夫穿回制服,釦好排釦,天色已經暗了。
不二關閉門窗,敲了敲桌面提醒手塚時間。
「不想等的話,你大可先走。」手塚半是疑惑、半是無奈地說,第一次抬眼正視對方。只見不二臉色蒼白地瞪著他,雙唇一開一闔,依舊發不出半點聲音,嘴型也不像真的說了什麼話、沒有任何字句傳入手塚心裡。
不二迅速抄起書包站直,不再看向手塚,安靜地、迅速地背上球袋。
四周陷入一片沉寂,不二彷彿早有準備般靈巧閃開又要抓住他手腕的手塚,頭也不回地往部室門口移動。
手塚望著自己撲空的手,愣了片刻才站起來,嘗試叫喚前方那個背影,卻不確定是否有發出聲音。情急之下,手塚追上去從後方扯住不二衣領,讓他難受地嗆咳起來。
「對不起。」手塚急忙說,不二的球袋落地,世界恢復了原本的喧嚷。再也顧不得什麼禮貌,手塚緊緊將掙扎的不二摟在懷裡,輕撫著少年胸口道歉著希望他平息下來。感覺不二細瘦的身子急促地顫抖、喘氣,體溫卻一下子飆升到燙人。
手塚情不自禁地垂下視線,不二恰巧昂起面容。懷中那雙清澈的瞳眸深處輝映著斜陽,掩飾不了一如既往翱翔的期待。手塚憐惜地於不二帶著薄荷氣息地唇畔啄了下,一邊心想,或許他不能再否定不二對自己是特別的了。
「再給我十分鐘,好嗎?」手塚懇求道。
不二遲疑了半晌,彷彿經過一場勢均力敵的球賽那麼長,方微微點頭。
手塚小心翼翼地鬆開手,輕推不二返回部室。拿了張椅子放在座位旁邊,不二卻逕自接過,搬到手塚對面坐定。不二露出微笑,比著自己和手塚的眼睛,表示這樣才看得到彼此「說話」。手塚頷首贊同,很快地又投入工作之中。
不二呵呵笑著,托腮獨自回味地碰觸自己唇緣,伸長手,翻攪手塚的筆盒拿出一支自動鉛筆壓出筆芯,在日誌簿子的邊緣敲了敲,留下幾個石墨粉的黑點,再次分散手塚的注意力。
手塚盯著不二停滯的筆尖,一句理所當然的話語便突然從他的喉嚨裡蹦出。
「我喜歡你,不二。」手塚說。感覺到面前的不二愣了一下,手塚抓準時機,直覺地抬頭握住他的手,心底立刻迴盪不二久違的笑聲。
『喜、歡、你』,不二直視手塚的眼睛,慎重地於紙上刻劃道。
就這麼短短一句,捻指在兩人之間拉出條嶄新的時間軸,延伸到無限遠的未來。
「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打算說這句話了,手塚。」不二饜足地瞇眼嘆息。
20140115
成為部長之後,網球部的日誌一向由手塚負責撰寫,至少大部分的時候是。偶爾當手塚發生狀況,則會由大石副部長代理。三年級離校前夕,接班的海棠薰恭敬地彎著腰,在全體成員面前將整理好的一整疊日誌交給手塚,為這一屆的青學男子網球部活動正式劃上休止符。
交接的過程中,桃城忍不住瞥向別處,海棠習慣性地調整自己的頭巾,而即將升上二年級的加藤、水野,甚至堀尾都不禁面露感傷。
只有手塚坦然地接過,不忘朝後輩們吩咐了數句。對於充實的三年,心中了無遺憾,定格於本子裡屬於他們的時光,也永遠刻骨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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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大賽圓滿閉幕,眾所周知的勝者,青春學園正選們幾乎可謂半脫離網球部活了。直到最後的聯合校際交流賽來臨前,社團練習時間大幅減少、見面次數亦同。十五歲的他們各自為了將來的進路做準備,並努力享受所剩無幾的初中生涯。
「我男友他啊……」
當某個特定詞彙於校舍走廊上驕傲地飄入不二耳裡時,不二的步伐不自覺地頓了頓。三名不認識的女孩勾著手,親暱地將臉蛋湊到一塊兒,趴在窗邊交頭接耳地閒聊,並朝著外頭運動場指指點點。
不二目不斜視地又往前走了一陣,和她們擦肩拉開一段距離,掩不住好奇旋身接近敞開的窗邊,居高臨下地扶著窗框打量青學的運動場。流動的風沿著建築牆面奔馳,帶起少年微長的髮尾,以及捎來女孩子們清脆愉快的笑聲。不二被感染了這股氣氛,瞇著一雙藍眸彎起唇角,將視線盪向遠處,搜索網球場中理應準備上課的三年一班,試圖找尋熟悉的影子。
「不要再探出去了,很危險。」
穩固的力道驀然扣住不二將他往裡頭帶,然後才說了這句話。
不二回眸,朝那個原以為身在遠方、結果卻近在咫尺對他訓話的手塚流露驚喜的神態。
「我要替老師到學務處處理一些資料,所以不會去上體育課。」手塚確認他站穩後方鬆手,自然地給側著頭的不二解釋道,不二也理解地做出O的嘴型。「預備鈴不是響了嗎,還不趕快移動?菊丸呢?」
手塚輕聲催促,不知怎麼對著眼前的人就沒了平常的威嚴。不二沒有回應手塚的問題,只是要他寬心似的拍拍手塚上臂並揮手道別,接著便往原本的方向走去。
「我送你到教室。」手塚一把扯住不二,發現對方下意識地搖頭,手塚便更堅持己見,兩人僵在走廊中,直到不二似乎是難為情地想要掙脫,又礙於周遭的視線作罷,手塚才放他自由。
不二橫向平移一大步,刻意和手塚拉開距離。
「去哪裡?」手塚緊迫盯人地問。不二連忙將手裡的五線譜舉高掩護自己。
手塚挑眉,往不二挪動半步,無路可退地一方試圖拿樂譜阻止手塚,卻不巧拍歪了他的眼鏡,只好忙不迭地道歉。兩人玩鬧到音樂教室前的拐彎處,課堂已經開始了。不二用眼神示意自己必須趕快進去,手塚也頷首應答,袖口被人笑著快速地扯了一下作為道謝。
「不客氣,注意安全。」手塚沒必要地說,不二則報以安撫的微笑。不算陌生的淡香隨著不二揚起的後髮飄入鼻息,手塚深深吸氣、戀戀不捨地輕吁出一部分。
在那個關鍵的禮拜一,不二於午餐時豪邁地灌下沒人敢嘗試的新乾汁測試版配飯,接著就像小美人魚一樣地失去了他的嗓音。
「美人魚好歹也因此得到了腳啊!」菊丸死命抱著不二,替他叫屈地嚷嚷,「不二你到底是為了什麼啦喵!乾,你不能快點把他弄回來嗎!?」
被點名的始作俑者苦惱地推了推眼鏡,手中的簿子翻個不停,嘟噥著像是『不二君同意過』之類的言詞,只發誓近日絕對會加緊研發改進。
放學後的練習開始前,青學網球部眾人將不二團團圍在中央,你一言我一語地投以關注,當時不二正是掛著那種安撫似的笑容回應大家。稍遠處佇立的手塚沉吟地將這一切收入眼底,他的腦中難得地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怎麼回事、也很想加入詳細原因,但無視眾人一片擔憂,不知為何手塚卻清楚感受到不二有些樂在其中,所以他猶豫了。
那天傍晚,仍身為部長的手塚理所當然地陪隊員去了醫院,檢查報告顯示所有發聲部位一如往昔。醫生在手塚嚴密地監視之下,開了七天份的喉糖打發。
叫號領藥的時候,搶在不二前面的手塚不自覺地蹙眉,散發著強烈低氣壓,差點凍結櫃台後的一批護士,看見年輕的姊姊們尷尬地望著手塚,似乎不確定該說些什麼或不該說些什麼。不二終於忍俊不住地垂眸摀嘴、將重心倚靠著手塚,背脊顫動。
不二的指陷進手塚肩上的外套布料,此舉讓他分心,手塚幾乎可以聽見不二柔軟的笑聲傳入耳裡。但那真的就只是「幾乎」。想到這,手塚的嘴角抿得更牢了。
不二抹抹眼角,識趣地收起玩笑的態度,故作嚴肅地接過藥包和藥劑師們致謝。
『呐,我沒事,雖然不能講話,但還聽得見、看得清、活動自如,全身上下沒有任何不舒服之處,別擔心我好嗎?』跨出醫院大門,不二隨即打回原形地抓起手塚,後背貼著手塚前胸,調整到利於手塚閱讀的方向,纖細的食指緩緩在略大的乾燥掌心描畫,弄得手塚有點癢,『好嗎?部長大人?Please~~~~』
刻意拉長的尾音不夠位子寫,一個勁地往手塚肘上撓。語畢不二昂眸,露出燦爛的笑臉希望能緩和氣氛,碰巧吸引了一名老人家的視線。手塚握拳,不知是想留住那些字跡、抑或壓制胸口竄過的奇特感覺,他看著不二、明明出問題的是他,卻能事不關己地朝不認識的長輩愉快揮手,手塚不禁曲起指關節輕敲不二蜜色的腦袋。
澄澈的眸子裡倒映晴朗蒼穹,滿載期待地對準手塚。
「知道了,自己留意點。」手塚自認開明地妥協,拆了顆剔透的喉糖抵著不二唇縫,不二眨了眨眼,順從地微張開嘴,淡淡的甜味和薄荷香氣一下子盈滿兩人之間,令手塚瞬時失神。
「但是相對的……你得趕快好起來。」手塚屏息低喃,不二順勢勾住他的小指。
從此之後,不二無論何時何地都帶著那種揮之不去的微涼氣息。
手塚凝望不二鼓起的臉頰從右側換到左側、再換回右側,想像在少年口中滾來滾去、不受控制的硬物,曾膽戰心驚地怕不二會在練球途中噎到,但天才好像絲毫不明白何謂困擾。不二甚至理直氣壯地在手塚叫他吐掉糖、專心觀看校內排位賽時,於手塚背上寫劃著反駁隊規裡並沒有部活時不能吃糖這一條,害手塚要罰他跑圈也不是,不罰他跑圈也不是。
因為不二,生活好像有些不一樣了。縱然遲鈍如手塚,都被迫開始難得認真地在腦中估量著改變。假若情勢可以用數學公式呈現的話,手塚會很樂意讓乾計算一下偏差,可惜許多事物不能被量化,譬如少年們的情感便是其中之一。
纖細、愛笑、靈巧卻默然的少年以不可理喻的姿態扭轉了手塚的領域。
過往宣布事項時,手塚並不強制要求每個隊員都在他的視線範圍,畢竟能當上正選的,一般都已經學到對這類事情不應太過馬虎。可手塚現在才發覺,平時仰賴的喊聲一旦消失,他就很難克制自己不去搜尋不二的位置。接著他又意識到,不二原來經常不在舉目可及之處。
『必須注意每個隊員的動態。』手塚在網球部的日誌上振筆疾書提醒自己。
某次結束練習後,大夥兒去河村家聚餐,席間固定穿插著一些笑話作為娛興。菊丸比手畫腳替不二轉述他最近剛完成的一個惡作劇,代言過程中產生的誤解讓不二大力搖頭,甚至還制止地去捏胡扯著將事情誇大到活靈活現的菊丸的臉,惹得全部人哄堂大笑。
手塚盯著不二,注視他澄清惡作劇發生的真實經過,再把眾人焦點還給菊丸的模樣,心裡有些哭笑不得。
『手塚一個人在密謀什麼?』在大家看不見的地方,不二悄然於手塚掌心寫道。
「沒什麼。」手塚壓低嗓音說,「只是在想,你這個故事根本就是要整身為演員的菊丸而編出來的,不曉得他什麼時候才能察覺自己不僅被賣了還幫兇手數錢?」
『你怎麼會發現?我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呢。』不二完美的笑靨凝結了一秒,噘嘴露出喪氣的神情,不久又想通似的笑顏逐開,『手塚越來越瞭解我了。』
「你的表情其實很豐富,不二,留心點就會明白你何時打算捉弄人。」手塚凝視那雙乾淨的水藍色瞳眸,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什麼時候換成自己能對不二侃侃而談了。
『真的嗎?沒騙我?』不二拍打著睫毛。
「真的,不騙你。」
『那其他人豈不都看透了?』爾後他孩子氣地撫摸臉頰思忖。
「應該是沒有。」
『言下之意是只有手塚會像個偷窺狂似的觀察我?』最後自認面不改色地揶揄道,唯獨飛快書寫的手指暴露了不二的喜悅。
手塚輕咳一聲,流連地注目不二頸部那不斷爬上的可疑泛紅,「只不過是在對話時會注視對方的合理範圍內。」他義正詞嚴地說。
『手塚越來越伶牙俐齒了嘛。』不二大力地戳了戳手塚腰際。
「托你的福,不二。」
『幸好失去聲音的不是手塚這個面攤。』不二咬牙笑道,『可惡的面攤、面攤、面攤,仗著自己撲克臉,妄想能夠出老千……』
手塚一把扣住不二的手,制止他繼續在自己身上撰寫抗議韻文。
不二無聲地笑著和手塚拉扯,強烈脈搏的律動從交握的部位傳了過來,令不二中性的嗓音彷彿猶在耳際,手塚感到十分驚訝。
尚不知情的不二好不容易抽回手打算再戰,手塚卻又反應快速地攫住他,重複數次,似乎只要碰觸不二就能聽到他的心聲這種感覺很新鮮,簡直令手塚上癮。
結果就是害不二想加菜也得和手塚動手、想加茶也得動手、甚至連想去洗手間都得一清二楚地和某人報備才放行。一頓飯還沒完,周遭察覺異樣氛圍的同伴們視線紛紛刷刷地轉移過來。
「部長跟不二前輩是怎麼了?」越前似笑非笑地拋出一句,搞得又羞又惱的不二直接給他送了一塊芥末壽司遮口,立刻讓小王子學到教訓,但手塚可沒有。
『隊上前後輩之間的互動不必拘謹,但應該要有分寸。』手塚欣慰地在日誌上記下新的心得,『但如果前輩有所踰矩,後輩也無須一味忍讓。』回想自己一年級時的遭遇,手塚又多加了一筆。
有了這天的經驗,手塚更進一步發覺,每當自己尋找不二時,他都會立刻從各種視線的死角出現,令手塚得以盡早垂下繃緊的雙肩。並且不二有話要說,他同樣會出現類似的舉動。
自從不二失去聲音,發言前總會有意無意地碰觸手塚,以獲取他的注意力。不二常在極近的距離探出五指,覆蓋手塚的上臂,有時候則會附加輕拍。手塚知道,當不二動作很輕、常用的是指尖,像是捏住手塚衣角或點點他,傳遞的通常是「附議」;當力道加重、用上了掌心,像是要壓抑什麼般,代表的則是「不苟同」。
除此之外,為了從對方臉部獲取其他情緒資訊,手塚勢必得全神貫注地面對不二,這也是以往手塚忽略的。
過去作為青學校隊中的單打一和單打二,不二總是佇立手塚身後,那是他尋常的位置,但手塚現在不樂意了。他希望不二能在身邊,起碼位於能夠讓手塚看到側臉和唾手可及之處。
因此每當不二抬手,手塚也會以同樣的舉動回應。鑒於兩人相握太過醒目,手塚總是抓住不二手腕將他拉到身旁,並望著不二的雙眸說話。那裡頭閃爍的湛藍光芒有一點點緊張、一點點靦腆,和一點點手塚十分欣賞的雀躍。
『可以不要再盯著我看了嗎?手塚。』不二在手塚的掌心寫,苦惱地吹了口氣弄亂稍長的劉海遮住自己眼睛。
「我最近體悟到,看著對方的臉說話這件事非常重要。」手塚誠懇地表示,擅作主張地撥開阻擋不二視線的髮絲,露出底下為難的表情,「所以恕難從命。」
不二無可奈何地皺眉,只好站近、前額靠上手塚的肩,鴕鳥心態地讓手塚看他頭頂。
常言道,習慣實在可怕。本來就和手塚互動頻繁的不二,不久便適應這一切,恢復了原本對什麼都游刃有餘的模樣,當然動不動就調侃手塚的毛病也不見好轉。
不二在手塚眼裡和過往是有些不同,但還不到判若兩人的地步。
那自己呢?最近到底什麼狀態?手塚捫心自問。
以兩人的現況來說,如果不二是女孩子,手塚一定會規定他們應該要保持禮貌的距離,甚至手塚也曾考慮懷疑那名女孩或許對自己有意思(身為一個健全的青少年,手塚認為這是普遍能被接受的妄想)。但此刻對象換成和自己同性的不二周助,手塚倒不那麼篤定了。
「為什麼不二突然變得跟部長那麼要好呀喵!?不公平!」遲到的不二躡手躡腳地溜進音樂教室,由窗邊目睹兩人分開的菊丸終於鼓起勇氣,坐至不二身旁挨著他抱怨。「明明我們才是同班同學的說,不二從發不出聲音之後卻只顧跟手塚眉……眉來眼去的!」
直到放學,速食店裡的菊丸電台仍在循環放送這則消息,並想像手中的雞塊是某人脖子般地一口兩斷。大石發出肚子被揍了拳的悶哼。
『英二,你真的想太多了。』不二吸著冰紅茶瞅了大石一眼,又見堅持跟隨的手塚緊閉金口,只好苦笑地翻開隨身攜帶的空白筆記本寫下。
「我也可以照顧你啊!憑什麼手塚可以找到你、陪你換教室,我卻不行?不二,你變得好奇怪。」菊丸落寞地控訴,無畏手塚就在面前,可見其介意的程度。不二只是歉然地伸手壓撫菊丸尾端翹起的紅髮。
「等不二恢復聲音再說吧?英二。你現在一口氣問他這麼多問題,不二也答不上來啊。」大石慌忙介入調停道。
不二再度揉了揉菊丸的腦袋,換取片刻的安寧。
『最近隊上的氣氛有些緊繃,交流賽前最好當心衝突。』手塚靜靜地在日誌中加註,決定不淌這趟渾水。畢竟菊丸的疑問連手塚自己都無解了,他還能怎麼回應。
但這樣也好,手塚暗想。乾製造的解毒果菜汁仍持續無效,不二也絲毫沒有要恢復的跡象,讓他有更多時間釐清自己心中的迷惘。
隨時光飛逝,聯合交流賽季近了,五顏六色的校服和旗幟令球場繽紛起來。
青學天才身上發生的事蹟在學校間製造了小小的新聞,並令不二短暫地成為八卦中心。手塚的眉宇也莫名皺起了好幾座怎樣都無法夷平的大山,且他從未如此強烈思念那個損人不眨眼的不二。
賽季才開始沒幾天,撇開來自聖魯道夫正牌弟弟的殷殷關切不談,已經陸續有六角中號稱是兒時玩伴的某人親暱地勾著不二頸子,和不二以圖畫本談天;立海大附屬用泡泡糖和不二交換了薄荷糖;比嘉中的苦瓜特產堆滿了休息室;作為住院時受到關照的回禮,不動峰挑了一盆仙人掌來慰問;四天寶寺也大方提供治療喉疾的傳統藥草;甚至連冰帝的大爺都讓人搬了套桌椅擺在球場邊,邀請不二品嘗正統英式下午茶。
『太鬆懈了!賽季結束後,正選的暖身全部加跑操場二十圈。』手塚在日誌上大力註記再註記。
即使手塚滿腹不悅,撇去大家那種「交流賽就是要盡情享受」的輕鬆態度不談,不二所有出賽成績依舊可圈可點。並且他不僅一直在手塚視線之內活動,於眾人面前也不吝和手塚肢體接觸,手塚卻只是撇開頭,將自己埋入各種賽程間產生的雜事中,然後更加沉默。
『手塚,你這是什麼意思?』終於在某次賽後,不二與對方致意完畢,一眼望見五分鐘前才於場邊站定的手塚,便筆直走到他面前,抓起手塚掌心挑釁地寫道。
「夠了,不二。」手塚沉聲說,收手閃避不二的質問,「去把衣服換掉。」
就連不二難得地驚訝地瞠目,掄起拳頭蹙眉捶了他幾下,手塚也一律不予回應。
不二披上外套沒有照辦,後面的比賽準備開始了,他輕輕地將體重透過前額壓住手塚背脊,緩緩寫道:『不開心。』手塚心中同時響起這句話。
好不容易熬到交流賽末,不二主動約手塚收拾完去逛運動運品店,手塚也答應了。
依照慣例,手塚在部室大桌填寫日誌,也為三年級校隊的離去作結。不二拖拖拉拉地摸到最後,同伴都走光良久了他卻還沒穿完衣服。不好直說不二半裸著上身晃來晃去的舉動對手塚而言實在妨礙進度,偏偏不二似乎打定主意在該狀態下不斷和手塚攀談,讓埋頭苦寫的手塚根本無法收尾。
終於等不二花了平常兩倍的功夫穿回制服,釦好排釦,天色已經暗了。
不二關閉門窗,敲了敲桌面提醒手塚時間。
「不想等的話,你大可先走。」手塚半是疑惑、半是無奈地說,第一次抬眼正視對方。只見不二臉色蒼白地瞪著他,雙唇一開一闔,依舊發不出半點聲音,嘴型也不像真的說了什麼話、沒有任何字句傳入手塚心裡。
不二迅速抄起書包站直,不再看向手塚,安靜地、迅速地背上球袋。
四周陷入一片沉寂,不二彷彿早有準備般靈巧閃開又要抓住他手腕的手塚,頭也不回地往部室門口移動。
手塚望著自己撲空的手,愣了片刻才站起來,嘗試叫喚前方那個背影,卻不確定是否有發出聲音。情急之下,手塚追上去從後方扯住不二衣領,讓他難受地嗆咳起來。
「對不起。」手塚急忙說,不二的球袋落地,世界恢復了原本的喧嚷。再也顧不得什麼禮貌,手塚緊緊將掙扎的不二摟在懷裡,輕撫著少年胸口道歉著希望他平息下來。感覺不二細瘦的身子急促地顫抖、喘氣,體溫卻一下子飆升到燙人。
手塚情不自禁地垂下視線,不二恰巧昂起面容。懷中那雙清澈的瞳眸深處輝映著斜陽,掩飾不了一如既往翱翔的期待。手塚憐惜地於不二帶著薄荷氣息地唇畔啄了下,一邊心想,或許他不能再否定不二對自己是特別的了。
「再給我十分鐘,好嗎?」手塚懇求道。
不二遲疑了半晌,彷彿經過一場勢均力敵的球賽那麼長,方微微點頭。
手塚小心翼翼地鬆開手,輕推不二返回部室。拿了張椅子放在座位旁邊,不二卻逕自接過,搬到手塚對面坐定。不二露出微笑,比著自己和手塚的眼睛,表示這樣才看得到彼此「說話」。手塚頷首贊同,很快地又投入工作之中。
不二呵呵笑著,托腮獨自回味地碰觸自己唇緣,伸長手,翻攪手塚的筆盒拿出一支自動鉛筆壓出筆芯,在日誌簿子的邊緣敲了敲,留下幾個石墨粉的黑點,再次分散手塚的注意力。
手塚盯著不二停滯的筆尖,一句理所當然的話語便突然從他的喉嚨裡蹦出。
「我喜歡你,不二。」手塚說。感覺到面前的不二愣了一下,手塚抓準時機,直覺地抬頭握住他的手,心底立刻迴盪不二久違的笑聲。
『喜、歡、你』,不二直視手塚的眼睛,慎重地於紙上刻劃道。
就這麼短短一句,捻指在兩人之間拉出條嶄新的時間軸,延伸到無限遠的未來。
「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打算說這句話了,手塚。」不二饜足地瞇眼嘆息。
2014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