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嚮導《THRESHOLD 閾值》14
幸村一席話結束,三言兩語交代了不二之後的工作,沒留下額外的解釋便直接離開,彷彿明白不二需要一點時間和空間來消化剛獲得的訊息;然而在下達指令的部分,此刻幸村仍一貫維持著不二上司的身分,態度前後一致,也沒有因為不二知道的事情增加,便要求他承擔更多的責任。不二心底很感激幸村這麼做,畢竟先索求真相的人是自己,現在目的達成,實在沒有理由懊悔或抱怨。
得到獨處機會令不二暫且鬆了口氣,不能否認手塚和幸村之間的過往讓他心煩意亂,當時卻仍下意識地故作鎮定,在幸村如此強大的嚮導面前,不二實在沒把握自己能支撐多久。
不二帶著幾分低落和導師分別,試圖讓自己重新投入往常在塔中的生活,短暫的放鬆過後,不二很快地發覺這件事不再如想像般的容易。自從經歷真田、柳和幸村的談話,一夕之間,世界上每件事看起來似乎都別具深意。
不二獨自走在聖所外圍,明媚的陽光斜射,沿著環繞塔壁內側而建的長廊向聖所中心攀爬,這條路不需要經過任何的傳送點,但也因此人跡罕至,地點相對靜僻。
沿途,每隔幾米便有一扇對外窗,倘若誰敢探出頭,會發現堤豐此時天幕湛藍,陽光將一大片金粉毫不吝嗇地鋪灑於有些陳舊的高塔外壁,某些頑強、不懼日曬的深綠色圓葉植物舒適地描繪石磚的接縫處伸展,宣示著這是最適合它們的位置;如果人們沒勇氣往外,太陽的臂膀也會溫柔地從窗口探入牆的另一邊,將光華賜予祂的子民。
這一直是不二非常喜歡的景色,他瞇起一雙藍眸放慢腳步,感受著秋陽帶來的暖意,馬上就要入冬,這光景大概也不再持久。太陽主宰了堤豐的中心信仰,因此獲得敬愛與崇敬的元首,人們便會以「桑恩」稱之,代表他的地位至高無上,但在桑恩不曾觸及的陰影處,依然時有不公不義之事悄悄孳長。
桑恩一開始對青繭的仁慈,間接引發了後續一連串的故事。不二心想。
藥品被研製出來,甚至進入試用階段,造成社會慌亂,手塚在桑恩的指示之下如救世主般現身的肅清組織,理應名正言順,他的作為卻牽涉到國家機密而不予公開,大概加上本人生性淡泊,無端增添了外界許多想像空間。同年幸村為疾病所困,瞞著真田企圖透過手塚獲得被政府回收及列管的藥物,期盼改良後能作治療之用。幸村希冀手塚放下那些規範,讓他得以使用該藥品,以延後和真田的綁定,即使效果是未知的雙面刃,幸村也寧可孤注一擲。
雖然初見面起,不二便知道手塚是和自己相對應的覺醒者,但不二從未在手塚身上感受到無情、冷漠等,一般人認定哨兵普遍具有的缺陷特質。當發現手塚為了自己鬧失蹤的小小玩笑而異常緊張,再對比手塚面對多年好友,幸村的要求時不予通融,毅然將青繭的研究照預定全數銷毀的舉動,不二忽然不曉得該何去何從?
嚴格來說,不二認為自己便是從那時開始參與了整件事。由於失去青繭的研究基礎,幸村不得選擇不和真田綁定以延緩病情;如果哨兵和嚮導間並非心甘情願的結合,精神圖景的重築想必令人難以承受,手塚明明知道,偏又在此時不吭一聲地答應神前演武,敗給跡部後不告而別。不二進入U17那年,塔裡沒有半個人清楚來龍去脈,外界盛傳手塚上校平反有功,頗受元首青睞,不僅得到桑恩賜予U17最高級別的出入權限,又獲准在大局未定之時離境遊歷,一去數載,許是輕易地拋棄了他對塔和國家的責任。當時無論這類流言如何傳得沸沸湯湯,不二都覺得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甚至手塚歸塔,不二也曾耳聞閒言閒語,說桑恩當年和手塚私下有過協議,待手塚歸來必當重用,沒想到桑恩驟逝,手塚此行便是回來要求新任元首實踐承諾云云。
以不二的觀點來看,這些說詞的編撰若能加入一些不為大眾所知的過往,包含手塚在神前演武中失利,不僅失去首席哨兵的名號,左臂負傷,「零」還同時被封印等,或許錯誤率便能降低許多。但無論如何,畢竟幸村有求於人這點基本上已十分罕見,不二非常清楚,幸村當時鐵定已走投無路才會出此下策。沒有暗地動手,一方面幸村不樂見事情鬧大,另一方面也避免正面與手塚交鋒,沒想到手塚卻不給任何轉圜餘地。不二不禁認真思考,假如是他自己的話……如果是他面對一個默默認定的哨兵,無論媒介人是否贊同他倆結合,肯定希望自己能在最完美的情況下,堂堂正正地提出彼此適合的條件和對方綁定,而非好像迫不得已,因為有求於哨兵才做出綁定的選擇。若今天遇到相同情況的是不二自己,他大概也寧願賭那個永遠失去自我的可能性。
幸村當著不二面前描述這件事時,選擇的字眼是「遺憾」,但不二隱約認為,大概遠遠不止於此。何況在藏書閣裡聽真田講述他和幸村兩人的過去,不二才發覺,雖然幸村一被診斷出其中一種延緩病情惡化的方法是透過和哨兵綁定,塔的媒介人便發出消息,通知真田為幸村合適的覺醒者,但這麼多年過去,真田始終對幸村和手塚當年的矛盾全然不知情。
實在很難責怪幸村處心積慮地堤防手塚,甚至不惜將身旁可用的人才涉入棋局之中,不二心底下了結語。
「『如果將來,我曾告訴過你的那人又回到塔裡了,無論用任何方法都要讓他留在你身邊,但永遠別和他結合,記得我說的話』,」不二低語,重複著幸村告誡他的內容,「……我記得的,導師。」
聖所現在是一步也不容出錯,不二盤算著,默默地做出了決定。
同一時間,手塚國光結束任務返回U17,第一件事便找出那份白石開給他的診斷書,上頭羅列著手塚感官神遊的徵狀,以及相關的治療建議。手塚緩緩翻閱手中的資料,預料之中地從某兩頁間抽出一開始在情資處就被人另外夾入的紙張,男人凝視著短短兩行的文字,深色的鳳目中不見任何波瀾,上頭的鉛字清楚註明了手塚今後在塔裡的人事安排,手塚國光務必近身保護不二周助的安危。
不二懷裡揣著他在六角臨海市集入手的浮貨,一台舊式底片相機,站在交寄郵件的窗口櫃台一隅,姿態隨意地挨著牆,將幾張親手沖洗的照片連同信箋妥善封好,準備一併寄回青春。
不二入塔的第一年,表面上或許看不出來,但實際上為了盡速適應,加上他始終無法掌握精神嚮導型態的問題,原先預定的培訓期延長了兩次,種種因素導致不二沒什麼機會回家,偶爾有,也都是靠佐伯拉他一起。後來裕太覺醒,跟著進入U17,不久佐伯入獄,不二開始為幸村工作,好長一段時間,不二的生活重心幾乎轉移到了塔中,直至今日。
話雖如此,不二仍維持著每週固定和家裡聯繫的規律,一般出門在外習慣報喜報不憂,但對於家人,公事之外不二向來沒什麼隱瞞。唯獨關於認識手塚一事,不二專注地對信封上的地址做最後檢查,他左思右想,才發現竟然很難判斷到底該和家人透漏到什麼程度。
不二禮貌地和收了信的承辦人員微笑道謝,轉身按著胸口,碰觸藏在上衣內側口袋裡的另一份相片,確認它完好如初。做為從六角市集帶回來分要送給大家的禮物之一,那份相片不二連續攜帶了好幾日,而U17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即使輾轉聽說手塚已經歸塔,因不二沒有刻意去查對方的行程,竟然也真的都沒機會把東西當面交給他。
反倒前陣子返塔不久,緊接在幸村和真田之後收到不二禮物的,卻是常年關在情資處裡的乾貞治。
不知道乾哪來的情報,一聽說手塚和不二同行出塔的風聲就在西門守候,似乎對兩人的動機懷抱著高度好奇,沒想到仍被幸村派去的人們捷足先登。乾倒也不屈不撓,於是不二剛從藏書閣裡出來就收到了對方約見的消息。本來不二挑給乾的土產Goya屬於農產品,不耐久放,不二便樂得早早把東西交給他。
過去菊丸單方面和情資處裡的大石秀一郎鬧不愉快時,不二曾有意無意地當過幾次中間人,再加上柳身為幸村的親信之一,不知不覺中,不二和情資處裡的人們逐漸熟稔起來,知道乾以各種蔬果做的飲料在塔內小有名氣,他擅長研究並善用各種植物的不同部分,絞碎拌成有著奇異的顏色和氣味、一般人敬謝不敏的『乾汁』,不二個人卻非常喜歡。
當不二在六角聽見葵說,曾將這種果實入菜卻之敗之後,不二立即萌生了將Goya轉交給乾的念頭,同時為表示實際的支持與鼓勵,不二欣然允諾成為第一個品嘗Goya蔬菜汁的自願者。
很快的,乾傳來欲請不二嘗試新作以及充當Goya回禮的午茶邀約,不二答應了。
在約好的時間踏進餐廳,碰巧遇上大石和菊丸同樣準備用餐,四個人乾脆地湊成一大桌,正好換個座位寬敞、空間也較為隱蔽的位置。
乾一坐定便迫不及待地從保溫壺裡倒出剛完成的飲料注入透明玻璃杯,那奇異的顏色及嗆鼻的氣味嚇得身為哨兵的菊丸連忙抓著椅子往旁邊橫向彈開數尺,動靜不小,多少惹來旁人側目,連平常鎮定的大石見狀也不禁微微變了臉色。
不二舉杯端詳半晌,心裡覺得有趣,他仰頭當眾飲下,無視菊丸倒抽一口氣的舉動大力稱讚乾的手藝,換來菊丸滿臉不可置信地張嘴瞠目,一雙靈動的眼眸瞪得有如銅鈴般大,以此做為開場,四人你來我往幾句,話題自然地帶到由不二提供的主原料上。
「聽說曾有人抽取Goya中的某種成份製成禁藥?詳細我倒是不怎麼清楚。」不二眨眨眼,轉眼一杯已經見底。
「那你這樣喝行嗎……?」大石擔憂地連忙追問。
「一般的食用貌似沒有問題,」不二溫和地解釋,「如果整顆取食,未經過特殊的提煉處理,好像主要作為藥品的成分很難達到一定濃度。」
「哦?有意思。」乾意有所指地回道,推了推眼鏡上下打量不二,語氣中不無追根究柢的意味,「沒想到不二手中竟然握有比我更詳盡的情報?不如讓我來弄個明白。」
「萬分期待。」不二輕快地道,絲毫不見扭捏的態度讓人無從起疑。
乾沉思片刻,忍不住又多朝不二捎去兩眼,只見少年臉上的微笑無懈可擊,乾聳肩,旋即擺出高深莫測的神態,神神秘秘地攤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埋頭振筆疾書,隨後將關於食材營養分析和烹調方式的那一段大方地指給不二,很快地挑出幾種模糊而大膽的假設。
「如果你說的真是禁藥,大概不會是什麼合法的好東西,」乾推了推眼鏡,不二總覺得那隱藏在鏡片後方的雙眼正在小心地打量周遭,「不二,我不知道你有什麼計畫,但根據數據顯示,調查這種藥品時要是一個不慎,遭上級追查的機率高達百分之八十三。」
「我並不準備勉強任何人。」不二維持著一貫的笑意從容道,彷彿絲毫不認為自己吐露了何等驚人之語。
乾微微勾起嘴角,「我很感興趣。」他啪的一聲合掌關上筆記。
「一點也不!」菊丸聞言不住插嘴,單手拍桌表示抗議,卻無法阻止面前兩人狼狽為奸,眼見乾心意已決,一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模樣,菊丸連聲哀號後誇張地倒在大石身上,搞得正在替菊丸張羅桌面的大石手忙腳亂。
很難想像不久前菊丸還因為對身旁的人過分在意,又礙於不知如何表達,每次相見只顯得戒心重重。不二望著大石一個勁的縱容與安撫,恰如菊丸的描述,大石就是個過分老實的好人,簡直到了世間罕見的程度,不料兩人釋冰之後這人會被菊丸吃得死死,也沒有絲毫不甘願的模樣,眼前戲劇化的一幕逗笑了不二。
席間四人隨意地閒聊,輕鬆愉快的談話持續了約莫半個鐘頭,終於進入乾起初極感興趣的部分,菊丸終於按捺不住打探起不二那天和手塚出塔的後續。
不二想了想,大致描述他們沿途所見,包括那名被強制登記的嚮導——這是近日塔裡的大新聞,但似乎那人並非真正的嚮導一事尚未流傳出去。
大石跟乾意外地在這名嚮導的處置方式上有了顯著的分歧,從大石的言下之意能聽出他堅決反對哨兵及嚮導必須強制登記的法規,乾則對這種長久以來穩定的系統性管理抱持不置可否的態度,最先大家只是彼此交換看法,後來兩人各持己見,幾乎有些爭論起來,菊丸在一旁顯得插不上話,不安地撓著頭,幸好結尾提到哨嚮的綁定時,乾和大石終於以「哨兵和響導的個人意願為優先」順利達成共識。
「哨兵非得和嚮導綁定不可嗎?」一直保持安靜的不二淡淡地插了句,嗓音不大,卻十分有穿透力,這突如其來的疑問太過直接,著實讓大家都愣了會兒。
還是乾迅速反應過來,「這問題我很久之前也曾想過,以現實面而言,似乎是的,尤其能力越強的哨兵,如果長時間得不到嚮導支持,一個人很難走得遠。通常隨年紀漸增,思想的汙點不斷累積,感官神遊的情況也會增加,如果症狀變成永久性,為了維護國家的安全,也只能面臨被處理掉的命運,這是當初U17誓言為堤豐效力時,塔的代表所簽署的其中一條協定。唯一一個有明文記載的例外是……」
「桑恩。」不二緩緩地吐出氣音。
「他撐了非常久。」乾點頭,「有人說他是『mono』論者,這種人不可思議地違背天性,他們抗拒並聲稱自己不需與相對應的覺醒者綁定。這個字的來源有多種說法,我傾向贊同『monopoly』是這個詞彙的根本,『壟斷』,也就是指哨兵或嚮導對自身能力資源的壟斷與拒絕共享。以醫學上來看,至今幾乎沒有人能達成。但凡生物皆有例外,有人說那是桑恩身為這一世代的領袖哨兵,他當然可以是那個例外。可惜我的數據凌駕於這些表面的論調之上,如果你們聽過幸村,也就是聖現任所的媒介人對桑恩與嚮導當年那段故事的描述……」
乾忽然停頓了一下,菊丸不禁在一旁性急地催促。
「怎麼了?趕快繼續啊!」
「話先講在前,在場有沒有桑恩的信眾?我只是實話實說,可不想造成彼此不快。」乾一一環視在場大石、菊丸然後是不二,眾人搖了搖頭,彼此互看,乾輕咳了幾聲,似乎對自己有機會能夠傾吐這個不為人知的資訊感到有些得意洋洋。
「你儘管說吧。」不二微微蹙眉,握緊雙手。
「嗯,如果你們聽過現任媒介人的說詞,就會知道桑恩其實是在違背嚮導意願的情況下,施壓當年的媒介人在兩者的資料上作假以提高契合度,最終強行完成綁定。由此看來,都用上這種手段了,還說桑恩不願和嚮導結合這點似乎不太合理。」乾刻意壓低嗓音道,令其餘三人不禁湊近豎耳傾聽,「另外,最近塔裡針對綁定一事還有另一個焦點話題,據稱手塚上校本人雖然沒有明言,但十之八九也是半個『mono』論者,除了他多年來對嚮導那種不冷不熱的性格之外,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傳言他和前元首私底下常有往來,最後甚至拿著桑恩欽賜的信物外出遊歷,俗話說近墨者黑,當然也有人認為他是以前元首的高度為追求目標,包含對嚮導的態度也一併效法。最勁爆的一種傳聞內容則是,手塚上校曾表示自己有意和幸村上校綁定,畢竟除卻真田,他們也算是打小認識的朋友,然而事與願違。」
不二愕然,抿著嘴沒有立即接腔。
菊丸則猛然噴出一口茶,難以置信地連連眨眼,彷彿乾剛進行了何等不堪入耳的發言,「這太八卦了吧!?何況幸村老師和真田中校的結合在聖所裡一向被大家傳為佳話……」
「所言句句屬實,不信也罷。」乾自信地道。
「乾,我不認為這種事應該……」大石憂心地打岔。
「從這陣子的相處來看,我不覺得手塚對導師有那種意思,」不二微微蹙眉,自最初的震驚裡抽離後,他仔細地思索著,目光略顯迷惘地穿過菊丸和大石之間,直直地落在遠方特定的點上,對這種空穴來風的發言莫名地感到幾分不悅,「老師那邊是一定沒有那個意思,至少我很確定他和真田中校的感情。」
乾難得見不二認真,忍不住感到好笑的多說了句,「你又知道了?再說也不是所有綁定都講究感情的。」
不二聽出了乾的暗示,飛快地轉頭望向身旁戴眼鏡的男人,不二按著頸部晶片的位置,豪不避諱地直視對方,語氣仍沒有太大的起伏,「如果你認為這只是我的片面之詞也沒關係,可以選擇不信,但不代表其他人無權聽聽不同的意見。再者,你剛的說法不是和先前那段『以哨兵和響導的個人意願為優先』有些衝突了嗎?」語罷,不二突然想起了在六角那晚,彷彿某人也做過類似的發言。
大石和菊丸被不二少見的強勢弄得一愣一愣,乾也不再堅持,乾脆地道了聲抱歉,不二沒有開口,靜下心來才發覺大家好像都對手塚的八卦有些反應過度。
桌上的氣氛變得凝滯,此時餐廳另一端卻掀起了陣小小的騷動,一個嬌小的影子在離席時意外和服務人員擦撞,打翻餐點時發出巨響,正在緊張地連聲道歉。
「那孩子好像是叫壇太一。」乾依舊職業病發作。
「啊,就是常出沒在亞久津少校身邊,那個新來的嚮導嗎?他蠻有勇氣的,大家都很佩服他小小年紀卻敢主動接近少校。講到這裡,亞久津少校不久前調職了,」大石急忙接口,巴不得趕緊發展新話題,「而同樣隸屬維安部門,原本負責地上拘留所的橘桔平頂替了他的位置,據說兩人之間為此有些不太愉快。亞久津少校原本在黑牢的工作雖然許多人避之唯恐不及,但也正因為是那樣的地方,他們私底下要做什麼其實塔也管不著,好像相對自由許多。」
「我知道橘要離開了,但沒聽說亞久津那一段。」不二不無驚訝地啟唇,「為什麼換?」
「好像一直有黑牢的人斷斷續續抗議他的行事風格,但聲音都被壓下來,畢竟他對那些頑強的哨兵罪犯真的是挺有辦法,用的手段是否合乎人權或法制姑且不談,總之亞久津氣焰太高了,最近外界又對塔的一舉一動密切關注,因此上頭衡量之下決定暫時把他撤換掉,以負責塔周圍的夜間巡邏為主。」乾解釋。
「那不二你新的搭檔決定好了嗎?」菊丸盯著不二問,眼裡閃過擔憂,好幾次陪不二從看守所返回塔,他多少也對那個短髮的高大哨兵和他身後的金毛獅王有點印象,沒想到就這麼換人了。「接觸人犯的工作畢竟馬虎不得,但那個部門裡好像沒什麼多餘的人手?」
乾倏地「啊」了聲,三雙眼齊齊看向他,「咳,這答案我倒是曉得。」
「哦?」不二挑眉,「是誰?」
「手塚國光,大概今晚正式的公文就會到你那裡了。」望著菊丸狐疑的眼神,乾連忙補充說明,「會知道完全是職務因素,我可沒有違法竊取或洩漏資料。」
「如果是那個人的話,應該很可靠。手塚上校以前曾是首席哨兵呢!」大石沒有惡意地笑著圓場。
「前天真田中校邀手塚上校替新進哨兵做了一系列的能力演示,我有去看,連小不點都認同他。偏偏最後不知怎麼惹到那人,竟然面不改色地說我們太鬆懈,要我們通通繞著塔跑,累死我了,不二你可得小心……」菊丸點點頭,一副「這我就放心了」的模樣,神情頗為滿意,下一秒卻又對不二流漏幾分同情,「只要能戒掉老是罰大家跑圈的壞習慣,他確實厲害。」
「我相信。」不二露出一絲微妙的苦笑,在場的人們熱衷地發表著對手塚的看法,竟沒有任何人查覺。不二想,手塚雖然看似寡言又不與人親近,但還真是個十分有魅力的人,月前手塚在召集令下登塔以後,至今除了幸村之外,不二很少耳聞關於他什麼不好的風評。
不二沉默的掛著笑容聽大家熱切地談論那個人,本來打算繞過手塚八卦的眾人才轉移話題,兜了圈卻又回到了不遠之處,不二分神回憶著手塚和幸村的過去、幸村對手塚的評價,胸口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甚至因為想得太深,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那天幸村拖著自己進入回憶之中,手塚也像這樣筆直地站在不二面前,當時手塚那凝重的表情實在令人很難忘記,由於幸村的到來以及請求而顯露出情緒的手塚,和現在這副單純疑惑到有點傻氣的模樣截然不同,不二忽然覺得,也許手塚並沒有導師說的那麼不近人情。
於是不二凝望著那雙鏡片後深邃的棕色眼眸半晌,終於忍不住笑出聲。
桌邊的三人起先被不二的笑聲給嚇了一跳,接著坐在不二身旁的乾也發現了那個一般難以忽視的身影,趕緊閉嘴不再多說。
「好久不見,」只有不二瞇著眼直笑,「手塚上校,真巧。」
「嗯。」手塚頷首,發出一個單音作為回應。
「哇!!」菊丸和大石聞言甫抬頭,菊丸便嚇得本能地起身行禮。
「你們這是在?」手塚在一段距離外禮貌地問。
「聊天。」不二愉快地回答,「您聽見多少?」
「聽見?」菊丸驚恐地自齒縫間擠出幾個音節,「不不不二你的意思是、手塚上校、剛剛、就在這裡了嗎?」
「路過一次,這是第二次。我不是有意要聽,但你們在提及別人名字時實在稱不上安靜。」手塚推了推鏡框,示意准許菊丸放下還抵在眉梢的右手。
「我發現手塚的時候,大家正好聊到導師和真田中校的綁定那裡。」不二此話一出,連乾跟大石都開始有些坐立難安。
「至於我聽見多少?不二,我想藉此回應你方才那個問題,關於『哨兵和嚮導是否非得綁定不可』,」手塚坦然地凝視不二,「身為哨兵,我的確不認為一定要跟嚮導結合,也有研究顯示只要有穩定而心靈契合的對象在身邊,無論身分,都便能夠在某種程度上減緩哨兵的狂躁,但如果最終那個人出現,而他是個嚮導,我也無可挑剔。個人絕非mono論者,也樂意與特定對象共享自身能力資源,我想這點在六角的夜晚已經讓你親身體會過了,不二。」
少年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