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之三》
彷彿一把如烙鐵般炙熱的鑰匙,明明至今都迴避著不肯碰觸的,卻在這種時候才發覺自己不得不徒手去掌握它。
早知如此,多拿出點勇氣就好了,趁事情尚未演變成眼前的模樣……驚蟄在心底吶喊著,那種感覺不曉得是否能稱作懊悔,但假使時光能夠倒流,重新來過一次,他想自己大概仍無法對自己的命運做出抉擇。
一直以來清明將他保護的太好,打從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清明鬆了口氣的溫柔表情至今依舊記憶猶新。即使腦中一片空白、即使清明向其他人說出『看起來靈魂順利置入新的軀殼裡了』這種摸不著頭緒的話,也不影響他對面前這人沒由來的全心信任,而待在他身邊那種絕對的安全感,也幾乎讓驚蟄沉溺其中。
驚蟄赫然發現自己哭了。
精緻的玉珮在清明被對方死咬著痛打時突然地出現,珠鍊環繞驚蟄纖細的頸,他隱約明白了該怎麼做。胸口瀰漫著強烈的不安和恐懼,驚蟄對自己解開封鎖之後會是什麼結果還沒有心理準備,可除此之外,他也下意識清楚,想救清明已別無他法。
猶豫只會害死清。他最不想看見的,便是那麼重要的人因為自己的軟弱退縮而永遠離去。
於是驚蟄伸出雙手,接下隱隱閃爍著螢光的玉石,甫觸手的質地細滑微涼,一座熟悉的園林驀然在視野裡拓展,好像他最近才在某處見過。原先腳下踏著的紅磚成了泥土和雪,腦中開始竄進一幕幕陌生的景色,當他更加使力握緊掌心的物品,一下子為掌心帶來穿孔似的劇痛,且怎樣也掙脫不開。玉珮彷彿在兩者接觸的剎那便腐化了他試圖融為一體,高速漩渦席挾著令人尖叫的疼痛席捲而來,驚蟄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彷彿須臾被撐開,體內劇烈的翻攪撕扯著他的意識。
驚蟄跪倒下來,所見之處皆墜入黑暗,他勉強以手肘抵住地面,瘋狂嗆咳著,克制不能地作嘔。
此刻驚蟄完全無暇顧及清明在遠端斷斷續續地朝自己吼了些什麼,只知道身體燙得像有火在燒,他張開嘴,但無從判斷究竟是自己沒發出聲音,抑或已經喪失了聽覺。
「嗚……呃啊!!」
殷紅的血自眼角順著驚蟄臉頰的弧度滑落,清明覺得自己快崩潰了,他慌亂地大喊著驚蟄的名字,分神凝望十尺外蜷在地上劇烈顫抖的嬌小友人,似乎只要再增加任何一點痛楚就能簡單地毀滅他。清明腦袋發熱,不禁嚴厲地責備起逼著驚蟄步向此道的自己,原本應該由他擔任保護別人的那個角色才是,菊既然收了命令就不會輕易饒過他們,他可以犧牲,但驚蟄不行。
清明凝視遠方,正孤獨抵抗龐大力量入侵之苦的驚蟄令他移不開視線,清明全憑本能地抬手護住頭部,在菊毫不留情的攻勢中徒勞地挨了好幾下。最後,蕤賓刀的刀尖一擊刺進無防備的腹部,清明霍然瞠目,短暫地停止了呼吸。菊面無表情地抽回武器,黏稠的血花四濺。
「不准你……繼續傷害清明……!」驚蟄搖晃地站起來,全身的肌肉與骨骼都在痛苦地叫囂,他咬緊牙,一手按住血流不止的耳朵啞聲道。
菊冷漠地回過頭,轉眼來到驚蟄身前打量他,「看來驚蟄大人的身體無法承受玉璽之力,到底是人界的軀殼。竟不惜以這種方式逃過追捕,您果然如白露大人所言,已經完全失去了天人的驕傲。」
語罷,菊再度舉起蕤賓刀,下一秒身子卻好似受到無形衝擊般被甩了出去,撞上周遭一棟建築起碼有二十公分厚的水泥牆,發出恐怖的碎裂聲響。
「雜魚,這種程度也想碰我的東西?找死!」
低沉憤怒的嗓音在驚蟄耳畔響起,驚蟄感覺某人強而有力地提起他的上臂,冰寒的氣息從彼此接觸的地方傳入,迅速平息了體內難以忍受的烈焰。
明明看不見、也聽不見……驚蟄茫然地任由對方像拎玩偶般抓著自己,想不透那個人的話語為何依然能如此清晰、強勢,恍若筆直踏進他的腦中。來人掃了驚蟄一眼,似是不悅地嘖了聲,伸手攫住驚蟄頸項上的玉璽輕易扯斷了線,成串的珠子散落一地,驚蟄一直以為是塊玉珮的東西立刻黯淡下來,他終於得以鬆手,任身旁的人豪不在乎地取走那樣物品,僅剩掌心留下了灼燒的痕跡。
「看你把這副軀殼搞成什麼破爛德行?」那人又道,這次是對著驚蟄說,「我都還忍著沒出手呢。」
驚蟄發現對方一手橫過他的膝蓋後頭,將自己橫抱起來,男人說話的語氣及不屑一顧的態度跟他輕柔的動作格格不入。
「冬至先生……」驚蟄遲疑地嚷。
「再這樣叫我一次,我就打斷你的腿,或者是讓那個你該死重視的傢伙多嘗點苦頭。」冬至恐嚇,此刻他的心情非常不好。
驚蟄緊閉雙眼,曉得冬至並不會真的照做。過往的片段歷歷在目,在光陰荏苒、百花卻始終盛開的天上界,冬至總是這個樣子,用盡各種方法傷害自己,為他帶來優越與滿足,卻也弔詭地處處以他為重。其中可能有什麼特別的涵義,此時驚蟄還不敢去細想,關於自己和冬至之間曖昧模糊的真相。
能肯定的是,每當事態牽涉到驚蟄重視的人,雖然處理的方式不甚完美,記憶中的冬至仍極少令他失望。
驚蟄靠在冬至的胸口喘息著,感覺源源不斷的冷冽之氣注入自己身體,緩解崩壞的速度,直到他有餘力開口。
「不要遷怒清……」驚蟄無奈道,驚覺自己脫口的話語卻像夾雜了撒嬌意味的埋怨。
「他還太嫩了。」冬至聳肩,發現不遠處的清明正不甘地拄著手中的武器,試圖重新站起來,到底還是大發慈悲地放出式神上前輔助,「這筆帳,我就先讓你欠著,以後不會再讓你隨便含混過去,你可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氣才能再見到你?」
在懷裡的人暈厥之前,冬至貼著驚蟄蒼白的唇瓣低聲傾訴。
捻指間,驚蟄覺得自己似乎徹底鬆懈下來,為自己終於能參與生命中的未知部分而不是一貫被人保護著,他忍不住想露出笑容。
20130225
NE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