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嚮導《THRESHOLD 閾值》12
手塚和不二離開市集,毫無懸念地沿原路折返,不二憋了滿肚子疑問,一旦確認兩人出了比嘉的聽力範圍,不二立刻開口。
「木手永四郎在犯罪檔案上的代號是『刺客』,雖然他這次來塔裡,似乎沒什麼特別的作為,只是導師正急於追查前元首的死因,我才突然想了起這個人,」不二沉吟著,「如果我沒有猜錯,『刺客』應該是比嘉這群人的領頭,他去塔裡運送當地的特產Goya,暗中持續購入這些Goya的金主是跡部,但跡部跟你說的那個組織不可能有什麼關聯,他一向將堤豐的興盛視為己任,他要那些原料一定有其他目的。這樣想就說得通了,木手一直利用地下水道做為聯絡網路偷渡商品進塔,河道的安全一向由塔心直接監管,地下河離塔心非常接近,外人幾乎可以不通過任何的檢查哨便從外側長驅直入。剛好近日老師叫了許多哨兵和嚮導回來,才意外地發現此事。」
雖然如此,幸村大概不知道木手和跡部之間有交易進行,卻仍誤打誤撞地抓到人扣留起來,當時偵訊組並沒有立刻從木手身上發現貨品,因此也不清楚他潛入塔的意圖。U17整體的維安畢竟不歸幸村負責,那向來是跡部的工作,跡部不止一次和不二炫耀他們塔之眼的超強戰力,但因為木手被發現的地點不幸是哨兵訓練場一隅,屬於聖所幸村的地盤,這件事才會輕易落入不二手裡。
或許跡部和木手之間有過協定,所以跡部在木手被逮之後沒有出現太大的動作,塔心之主不曾保他、也不打算嚴懲,一切公事公辦,十分沉得住氣。
不二望向身旁的男人,他目不斜視地走在距不二半步之遙,對不二的看法毫無表示。手塚說過,Goya過去一度被用某個組織用來製成禁藥,跡部十之八九也清楚這件事。雖然不二入塔的時間碰巧和手塚離塔錯開,但在塔頂那夜,不二隱約窺探到那場對手塚造成巨大影響的神前演武,知道了這筆敗仗讓手塚原本首席哨兵與塔心之主的位置,雙雙交由跡部繼承。顯然待手塚離開之後,跡部接管了這樁案件,為避免該組織東山再起,塔心的眼線遍布在堤豐各處,現在看來,似乎有跡象顯示該組織的陰影很可能正在暗中活動。
不二想著想著,發現這一切都超過了他的理解範圍,他當初答應加入審訊組、協助幸村調查桑恩死因的時候其實並無太多考量,只是單純認為如果他的能力被人需要,不妨嘗試看看,實際上他也從這份工作中獲得許多賽局上的樂趣。
直到木手可能從六角過來一事深深觸動了不二,他很想出去看看,於是他擅自放大解讀了幸村託付:在28小時內解決案件,其餘一律不管。但現在不二覺得,光有時間似乎遠遠不夠了。
「那不是你個人的責任。」手塚出言提醒,「你也是,幸村也是。不要繼續追究桑恩的死因,或許輿論一面倒地認為領袖哨兵猝死一事十分荒謬,但把心力花在追查真相上對你們打算進行的事情毫無益處。」
「你似乎知道的很多,手塚。」不二恢復了對手塚的稱呼,他瞇起眼睛,平移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彷彿這樣做可以將這個人的樣貌看仔細些,「如果你這麼清楚,為何不願意加入我們?」
「我跟幸村的理念不盡相同。」手塚斷然回絕,「另外,我奉勸你也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你是否明白幸村準備做什麼?別基於恩義盲目地追隨幸村,那並不明智。」
「那你又知道了?」不二不住失笑。
「我確實不敢說對幸村完全瞭解,但我認為你跟他並不是同一類人。幸村經歷了一些對他來說很辛苦的過去,才有今天的模樣,而你是你,別被旁人的想法所困。」手塚輕聲道,眼中帶著一絲憐憫,「你畢竟還太年輕了。」
這正式踩到了不二的地雷,不二從袋子裡掏出Goya,一粒一粒以各種刁鑽的角度朝手塚丟擲。
「先生,我13歲覺醒,14歲被強制送進塔,15歲的時候開始工作,一年後遇到你。在此之前,我也和幸村相處了兩年多,為什麼你才出現沒多久,我就應該任你指手畫腳?」不二有些不服。
「忠言逆耳。」手塚毫不諱言地開口,他將接到的東西一樣一樣又重新收好,「重感情也是優點,但幸村選擇的道路並不見得適合你。還有,聽起來你從覺醒到花在受訓的時間普遍比別人長,基本上是三個月到半年不等。」好像關於不二個人的情報比起其他話題更有吸引力。
「受訓時間並不代表什麼,這應該是常識吧?」不二無所謂地笑了笑,轉身面對手塚,一股腦地將全部東西堆到手塚懷裡,男人手上一下子多了不少不二主張要帶回去給塔裡夥伴的禮物,不解地看著不二。少年歪頭,抿著下唇露出盤算某件趣事的神情,惡作劇的點子突如其來地閃入他的腦海,「譬如……」
不二的話僅止於此,他須臾釋出了精神觸角,毫無阻礙地穿過手塚精神屏障。零從手塚後方現影,展開雙翼斜著身子和兩人擦身而過,往高空拔升遠去。
不二忍住了碰觸零的衝動,小心翼翼地操縱著精神觸絲,望著眼前男人的表情隨著時間過去一點一滴冰封。下一秒,手塚懷裡的東西忽然全數落地,Goya自敞開的紙袋口紛紛朝四面八方滾遠,手塚左手幾乎同時抽出了隱藏於腰帶的暗器,那是把能套在中指上,僅五吋長的短刀。
手塚屈膝而立,雙目平視前方,焦點卻在無限遠處,彷彿面前的不二並不存在。哨兵的探測領域幾乎實體化為無孔不入的大量細絲,從不二的精神屏障邊緣險險擦過,幾乎覆蓋住半個六角地區,狗吠聲此起彼落地響徹街頭巷尾,或戒備、或恐懼,驚得不二心中一個咯噔,暗叫不好,便瞧見手塚眼底的光芒盡失,超乎想像的濃厚壓力鋪天蓋地襲來,全區驀然又被死寂吞噬。
無形之手捏緊了嚮導的心臟,不二不禁想,自己這次真的玩大了。收回施加在手塚身上的精神暗示,男人已然維持著瀕臨狂化的狀態陷入了感官神遊,這種情況下的哨兵通常敵我不分。現下容不得半點猶豫,不二踏過滿地狼藉,三兩下環抱住手塚雙肩,重心不穩地將對方推撞至暗巷裡粗糙的牆面。
手塚後腦杓輾過不二當鋪墊的雙腕,不二手上一痛,還來不及發出呼聲,便意識到哨兵握在掌心的薄刃貼著皮肉,幾乎咬上自己後頸。
「抱歉,我在這裡。」不二啟唇低吟,才發現自己根本不能壓抑嗓音裡的顫抖。少年的身體和哨兵緊密貼合,此時此景卻也顧不上尷尬,不二的精神觸絲試探性地輕碰手塚精神圖景,立刻感覺到史無前例的抗拒。不二咬著牙,扯開手上已經有些鬆動的繃帶,露出那一片其實已經半癒合的嫩紅,在滿是礫石的牆面使勁擦過,血液的味道蔓延開來,手塚如預料中地停止了排斥反應,同步率強制提升,手塚埋藏在精神圖景中的記憶與情感順著兩人相連的地方毫無預警地逆流,鑲著綠菟絲的位置突如其來地一陣刺痛,不二忍住想逃離的本能,仔細地清理手塚思想中多到令人難以置信的雜點。
未經哨兵同意便做這種事,其實違背了不二認知中的禮節,此舉在不二看來,簡直可說有些侵犯意味。不二微微喘息著將腳跟平貼地面,前額抵在手塚胸膛分散體重,胸口不住地狂跳,手塚比他高得多,這姿勢久了,不免令不二有些支撐不住。
待清除工作約莫進行到中程,手塚的左手終於動了動,深色的眼眸恢復原有的神采,刀鋒轉向外側下滑,有力的前臂箍住不二腰際,以免少年一鬆懈下來便直接跪倒。
「你做了什麼?」手塚的嗓音沙啞、危險,且前所未有的嚴厲,同時還有著意想不到的憤怒與無奈。
不二渾身僵硬,卻又不敢後退,心道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接著念頭一轉,要是方才手塚手抵著自己頸部的動作有半點閃失,那結果不堪設想,短時間內還是別提什麼刀不刀吧。
「抱歉,手塚……只是玩笑。」不二訥訥地道歉,陸續收回精神觸角,模樣倒也老實。
「你答應過不會任意離開我身邊,我信了你。」
「我……」
「你對我用了精神暗示,讓我以為你被人帶走,然後憑空消失在我眼前。你知道我的最大搜索範圍是10公里嗎?」
「現在知道了……」不二嘟噥。
「能夠在短時間內把人從我面前一聲不吭地帶離這個範圍的,你是第一個。」手塚面無表情地抓住不二右臂拉開,動作有些粗魯,不二可憐兮兮地哼了聲,手塚卻恍若未聞地檢視著他手上新鮮的血痕。
「這不是咱們公主嗎?」赤裸裸的惡意劃破了兩人膠著的僵局。
手塚鬆開五指,熟悉的稱號令不二猛然抬起臉,一團黑影從牆角應聲倒下,不久前和不二在走廊上擦身而過的嚮導蜷曲著縮在地上,身旁卻不見哨兵蹤影。
伴隨著那不祥的撞擊聲,來人自視線死角處竄入視野,他踢開嚮導軀體的下肢明顯較長,精實強韌的肌肉一塊塊包覆住他粗壯的骨架,勾勒出清晰可辨的陰影,男人五官精悍且立體,雙目投射出一絲瘋狂,舉手投足間散發著令人不快的粗野氣質。
「隸屬塔中維安部門的亞久津少校,」不二蹙眉呢喃,瞅了眼不省人事的嚮導,查覺他似乎是因為精神障壁被完全擊潰而暫時失去了意識,「請問您這是?」
不二按住手塚的肩,示意他停止向前移動。
「當然是工作,黑牢裡的公主殿下和……」亞久津冷笑著,舌尖自森白列齒間滑過,透著隱隱酒氣,視線尖銳地在不二身上盤旋,「哨兵?不,頂多叫看守犬,似乎品種還頗有來歷。究竟是公主殿下的喜好不同凡響,或者想和上頭的意見唱反調?印象中媒介人曾公布塔中並沒有適合你的哨兵吧?」
不二的藍眸閃動,語氣卻仍十分平淡,「如果你說是工作,我倒是好奇這名嚮導何錯之有?」
「未登記嚮導試圖私下和塔中的哨兵綁定,你說哪裡錯?公主這是可憐或同情他們嗎?或者正好代入兩位目前的情況,讓你心生憐憫?說到底,若非你身旁的忠犬夜嚎得如此響亮,打擾了別人的好事,我還不至於發現他們兩人。」亞久津惡毒道,目光於不二傷口上打轉,「另外,那個氣味我可聞多了,你那氾濫的嚮導素對我一點用也沒有,甭浪費力氣了。」
「今晚夜色宜人,想必您已攝取過量酒精,無法再盡情享受好酒與美景了,」不二從容地說,他收回了精神暗示,將手插在褲袋裡,站姿優雅泰然,表情卻怒極反笑,「六角是很可愛的地區,人們大多友善而正直,建議您讓這裡的海風清醒清醒腦子,想必能看見一些和黑牢地獄裡截然不同、純樸美好的景色。」
「請你離開。」手塚在後頭冷峻地開口,兩道不同方向的危壓越過不二,狠狠地相碰撞。
良久,亞久津少校的唇角勾起一道令人不寒而慄的弧度,「希望您看清楚自己養的是什麼狗。」他拋下這句話,乾脆地大步離去。
「我去通報,然後送你回旅館。」確定人已完全遠離,手塚握住不二胳臂果斷地道。
不二倏地一震,突然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出來,手塚和亞久津中校的狀況接踵而至,著實消耗了他不少心力,這是整個晚上以來不二感到最疲憊的一刻,但他知道自己還有件事情必須去做,「放開我。」不二柔聲掙脫了手塚的束縛,朝倒在地上的那名嚮導走去,精神觸角探出,仔細地檢視著殘留在嚮導身上的可用資訊,誠如亞久津所言,他們似乎並未真正完成綁定。
手塚沒有阻止,只是安靜地站在不二身邊,渾身警戒著,散發出一股令人難以忽略的存在感。不二忍耐著不適,實在很想開口說,手塚此舉對現在的自己而言其實完全是種扯後腿的舉動,亞久津的出現以及手塚的態度都讓人心煩意亂,不二單膝跪在那名嚮導身邊,看著嚮導稚嫩蒼白的臉,將頭埋得更低了。
Sg基因的突變使人類社會中多了兩種不同屬性的覺醒者,哨兵普遍具有異常發達的五感與戰鬥能力,肩負部落守護者的責任;與哨兵相對存在的嚮導則具有特殊的精神力量,在他人的精神及情感、記憶層面可以做到感應、透視甚至短暫操控。
嚮導能輔助及引導哨兵維持自我,安撫並防止他們迷失在訊息海中,否則隨著時間拉長,哨兵精神圖景可能逐漸損毀,出現汙點的範圍也將不斷擴大;同樣在精神層面過分敏銳的嚮導,則可透過與合適的哨兵結合,防止外界的情感過分侵蝕,提升對自身能力的掌握。
大概正因哨兵和嚮導身處兩種極端,這兩類別的覺醒者自發展以來,便有著狂熱追求彼此一對一綁定的天性,然而嚮導的數量一直以來普遍稀少,為了避免不當結合及達到最有效的資源利用,哨兵和嚮導的管理組織——塔,便發展出了媒介人系統,嚴格控管兩者的綁定。
倘若亞久津方才所言為真,這個案子一旦呈報上去,這名尚未綁定的嚮導勢必會被強制登記,到時候是否還能再和他所選的對象在一起,便不得而知了。
「為了安全起見,我們不能將這名嚮導留在這裡。哨兵不在現場,沒必要通報他的部分,塔也不會特別追查。頂多是這名嚮導之後會被強制登記納入塔中受訓,至於綁定,幸村的安排其實是很公正的,不必擔心。」大概看出了不二的低落,手塚難得主動地解釋,他甚至有些強硬地將不二從那名嚮導身邊拉起,攬著他低聲道,「你該休息了,我們明天一早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