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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sa / Anna】
那天,王宮裡舉辦了場慶祝夏至來臨的盛宴,象徵對一年之中白晝最長日子的禮讚。城堡的人們在天未拂曉便甦醒,忙碌地打開所有對外門窗。
Elsa、Anna和Olaf提著燈,佇立於黎明的微光中面向王城,隔著噴水池與廣場,Kristoff和Sven則充滿期待地站在另一側。
「準備好了嗎?」Elsa偏頭,掛著優雅的微笑問道。
Anna雀躍地凝視眾多視線交會之處,絲毫捨不得移開目光。
「當然,我已經等得夠久了。」Anna輕聲回答,彷彿生怕驚擾了什麼。
Elsa臉上的笑容隨著這句話加深,她抬起左前臂,深色的地磚表面便綻放一朵雪花,逐漸膨脹成一塊平坦的基座。然後她握住Anna的手,自信地重演了過去冰宮在北山上建築的過程。長梯從地平線往基座頂端延伸,Elsa以等比例縮小的方式雕塑出約一層樓高的成品,並使其聳立於兩座凍結的噴泉之間。
「妳喜歡嗎?」Elsa問。
「為什麼不?」Anna屏息地欣賞眼前的景象,「我是說,簡直精彩極了!」
「那麼我想,它還可以再加點變化。」Elsa活潑地表示。
語畢,Elsa輕點冰宮上層,大門應聲往兩邊敞開,隱約可以看見裡面似乎藏有一些玄機。Elsa轉動手腕,在她當時迎接晨曦的位置添加了兩尊栩栩如生的人像,肩並著肩,好似照鏡子般地回望廣場上Arendelle的女王和公主。
「噢,Elsa,這真的太……」Anna驚訝地垂眸撫摸自己的臉,「原來我現在是那樣的表情嗎?」
「是的,我覺得很好看。」Elsa笑著說。朝陽正逐漸升起,Elsa拉著Anna往王宮的方向移動,「來吧,Anna,慶典要開始了。就讓她們倆暫時在這兒代替我們迎接賓客。」
Elsa說著捻指熄滅了Anna手中的提燈,姊妹倆與雪人緩緩走向對面的門,Kristoff正在試圖將Sven的舌頭從冰製城牆上弄下來。Anna的思緒仍逗留於方才華麗的視覺效果中,根本無心留意消失的火焰。
此時第一束朝陽恰巧進入了冰宮的某扇窗,在裡頭經歷一連串折射,最後轉個彎穿過繁複的冰晶頂飾,筆直於王宮大廳散開成一片虹色的Arendelle王家紋徽。
「告訴我還有什麼是妳做不到的?Elsa。」Anna讚嘆。
兩人相視而笑。
宴客餐點隨著太陽的位移一道道鋪滿長桌面,那天的王城熱烈歡迎Arendelle國民自由出入,慶祝活動也將持續到日落。眾人一致歌頌高雅賢明的女王帶領著國家,又安然迎來了一次新的仲夏。
Elsa微笑以對。Anna則搭配音樂節奏穿梭在來賓之間,有時和擦身而過的朋友打招呼,有時停駐某個角落與他人閒聊,四處都能見到她的蹤影。
當投射大廳中央的夏至餘暉開始轉淡,冰宮緩慢旋轉著,閃爍五顏六色的光芒,慶典也於短短幾分鐘內邁入了最高潮。幾乎所有人都為女王放置在廣場中的藝術品奪走心神,包括捧著好幾盤小點心回到Elsa身邊,正想和她分享的Anna,也不免朝著日暮踮起了腳尖。
「你去不看前面表演嗎?Olaf。」Elsa站在人群外,詢問腳邊的雪人。
Olaf好心地接過Anna手中傾斜的圓盤,端上剛才Elsa做出來的小桌。
「沒關係,我看Anna看表演的模樣就夠了。」Olaf說。
Elsa愉快地將一塊餅乾送入嘴裡。
熱鬧的氣氛一直延續到酒足飯飽過後,深夜的王宮好不容易逐漸降低音量。Elsa在Anna的陪同下先行宣布退席,欲喘口氣的王室成員們溜進一個小廳裡頭,照慣例享受就寢之前的一小段私人時光。
雖然最近在Anna張羅之下,城中多了兩位暫居小廳、睡不慣柔軟床鋪的住民。但也只有那個時候,Elsa會卸下一國之君的姿態。
當晚,Anna公主不知哪根筋不對了,打定主意要從Elsa口中套出一些往事。
一旁的Olaf也異常寡言,或許是因為整日的狂歡消耗了太多體力、也或許是因為面前香氣四溢的熱可可太過助眠,總之他覺得自己整個人昏沉沉的,放鬆地陷在專屬的寶座中,十足慵懶。
「倘若一個人的記憶不完整時,她的心要如何抵禦寒風呢?」
正當Olaf的眼皮愈發沉重之際,他聽見Anna小聲地道,彷彿喃喃自語。
室內擺放著一張舒適的長椅,Elsa在靠近一端扶手的位置挺直背脊坐著,淺金色的髮辮垂落胸口,她正低頭專注地閱讀一本書。
Anna側坐在地毯上,傾斜上半身攀著椅面,無視整張椅子可利用的空間如何寬敞,她硬是選擇黏在Elsa腳邊,同時伸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撥著Elsa髮尾,隱約可以見上頭數個細緻剔透的雪花結晶於爐火照耀下閃閃發亮。
「妳在偷笑嗎?」Anna雙頰酡紅地打了一個嗝,傳來淡淡的酒精氣息,「Elsa,妳騙不了我的。當妳開心的時候,妳總會無意識地變出這些小玩意兒來裝飾妳的頭髮。」
坐在兩人對面的Olaf心裡一陣佩服,忽然精神都來了。
Anna又繼續說:「我們是姊妹,Queen Elsa,妳很厲害沒錯,但我是妳唯一的Princess Anna,現在這裡只剩下妳跟我,我們不該再對彼此有任何隱瞞。」
應該是「Arendelle唯一的Princess Anna」吧。Olaf默默地想,偷覷著Elsa嘴角完美無暇的微笑,Anna根本不把在場的其他人當一回事了。
雪人挪動身軀,往前坐了數吋,悠哉地踢腳看戲。他抓起桌上的小瓷罐,一股腦地往他的熱可可裡勺入許多棉花糖,不忘欣賞那些白色小東西載浮載沉的迷人模樣,並朝正坐在暖爐畔,用手指輕柔地替Sven梳理毛髮的驢子捎去一眼。
最近一次載Anna與Kristoff運冰下山的路途中,Sven的前腳不幸踩進一個被雪覆蓋的深坑,似乎稍微有些扭傷,這是以前從沒發生過的事。雖然王宮裡專門治療動物外傷的醫生判斷症狀輕微,只消固定、靜養幾天即可,但任誰都看得出來Kristoff實在過度憂慮。因此Anna主動要求Elsa,讓Kristoff和Sven得以在夜晚入宮休息。
「那時我也坐在Sven拉的雪橇上。」Olaf還記得Anna繳著十指說,「由於我前陣子貪吃巧克力,體重大概增加了0.0005磅。然後因為那天我吵著想喝草莓冰沙,Kristoff就特地又鑿了更多的冰塊……」
Elsa環起雙臂,不動聲色地聽著。
「接著我提議要走全新的路線下山,算是體驗一下,沒想到那斜坡比預料中的陡峭;我又希望在日落之前趕快把冰塊運到城裡,於是就抓起Sven的韁繩……」Anna滔滔不絕地說,好像這件事的批准真有需要那麼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所以?」Elsa挑高一邊的眉。
「所以Sven受傷,我應該負點責任!」Anna終於鼓起勇氣,對上Elsa的目光道。
「妳確實應該要負點責任。」Elsa不禁好笑地開口,「但即使妳不把這些一股腦地往肩上攬,我也會同意他們進宮,Anna。」
就這樣,Kristoff奉女王之命搬進城堡裡了,這是曾經Hans沒能辦到的一件事。
此時男人安靜地聆聽著姊妹間的對話,看上去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Cause for the first time in forever,我終於知道只有我們攜手才能度過這一切。就像當年我在山上對妳說的,而事實也證明了我沒有錯,不是嗎?Elsa,妳無權把我困住,尤其是在我們深愛彼此的情況下。」
Olaf感覺自己彷彿瞬間被某種無形的東西重擊,他呼吸困難地摸了摸胸口。
Anna的聲音依然持續不斷。
「妳逃避我逃避了十幾年,而我也承受過來了,現在總該給我一個交代吧?」
這段話無疑地十分具有殺傷力,幾乎令Olaf想抬起頭來,看看Anna究竟是用什麼在表情說這些話。
「無論如何我都在妳身邊,Elsa,我不害怕,也不需要妳保護我。只有妳記得真相,這不公平。」Anna鼓起臉頰,依偎在女王的膝頭埋怨。
Olaf合理懷疑此刻Elsa是否還看得進任何字?Anna帶著幾分晚宴上延續下來的醉意,喋喋不休地重複著這一類的傻話,誰都明白那全只是藉口罷了,其實內容根本無關緊要,聽話的對象吃她這一套才是重點。
「求妳了,姊姊。Please, please, please……」Anna放軟音調,像隻小狗似的磨蹭女王長裙,並若無其事地使出致命一擊,「Elsa, please. I LOVE YOU SO MUCH.」
哇噢。這下連Olaf終於不住地掩嘴驚嘆。你得承認,她真的很高招。
大量的棉花糖在熱可可裡不停地化開。
Elsa倏地闔起手中的書本擱置一旁,視線不自覺地往爐火邊移動。
Kristoff留意到Elsa的眼神,微笑地擺擺手表示自己並不在意,孰知這一揮便斬斷了Arendelle女王僅存的後路。
Elsa無奈地苦笑,輕吁了口氣。她屏息數秒,紅暈悄悄染上那張精緻的臉龐。Elsa開始娓娓講起了姊妹倆小時候的故事。先出生的Elsa總是帶著Anna在王宮中盡情地奔馳、探索。聽起來她就像是一個好姊姊、完美的榜樣,當然也是Anna最知心的玩伴。
Elsa悅耳的嗓音徐徐傳入眾人耳中。
聒噪的Anna也難得閉起嘴,爬上長椅,枕在Elsa腿面,彷彿兩人雙雙回到了童年。很多事情其實Anna沒什麼印象,因為當時的她年紀還太小了。Anna罕見地露出沉浸在思緒裡的神情,逐漸垂下眼簾。
「……然後老是妳追著我說那句話,還記得嗎?當父王禁止我們在人前這麼做,妳就趁著夜晚爬到我身上來。是的,我願意為妳堆無數的雪人,Anna,只要妳快樂。」Elsa情不自禁地脫口。
她就是很難抗拒Anna那句話。Olaf凝望兩人,暗地描繪著年幼的Elsa在妹妹雀躍、崇拜的目光中,盡情享受自己與生俱來魔力的模樣。當時的世界幾乎就掌握在Elsa公主小小的手心,而沒有人會懷疑這一切可能無法持續到永遠。
Elsa繼續說著,姊妹的命運也突然間拐個彎、面臨了叉路。人前以冷靜自持著稱的女王嗓音漸趨乾澀、低沉,並掩不住地微微顫抖。她用指尖來回輕撫著Anna髮絲,小心翼翼地彷彿那裡還留有一道銀白色的傷痕。
Elsa回憶著那一晚,Anna被魔法擊中,國王跟王后如何在凌晨策馬狂奔,帶著兩個女孩找上山精靈;到Anna失去關於Elsa魔力的一切記憶,甚至包括山精靈提起的,無法控制的魔力即是禍源,還有幸好受傷的不是Anna的心等等。
講到這裡,Anna無預警地睜眼,所有人墜入了一片沉默。
Anna早就猜到了,從籠罩Arendelle夏日的暴風雪解除之後不久,Anna便很快發現自己那束本以為天生的銀髮可能由何而來。私底下Anna也曾和Olaf討論過,證實了她的想法,但Anna卻沒問Olaf事情發生的細節。
Kristoff抓抓頭,接口陳述當年的自己正是撞見了這一幕,才會認識那群精靈,並跳過山精靈們熱情作媒的部分,簡單替Elsa補完了他帶著Anna尋求協助的橋段。
「那麼,我實在應該感謝你。」Elsa抬眸說,筆直地凝視不遠處彎著腰的高大男子。Elsa如峽灣裡海水一般蔚藍的雙眸中,懾人的亮光隱隱躍動。強烈的感情化為火種,燃燒著、壓抑著,放眼望去,恍若子夜的群星與靈魂深處相輝映。
如果Elsa早點意識到某些事情的話,或許一切就會不一樣了吧?Olaf想,雖然這種「早知道」通常都沒什麼意義。
「我只是做我該做的。」Kristoff不自在地吞嚥,「況且我也沒真正幫上什麼忙,Anna是因妳而得救,不是因為其他任何人。」
「噢Sven,瞧瞧你,真會說話。」Olaf眨眼,訝異地插嘴道。
Elsa輕笑,周遭凝滯的空氣也開始流動。
「說到這個,我從以前就想知道,Olaf你也有心嗎?」Kristoff像是轉移話題般地隨口問,「或是腦袋?」
「呃……」這是個好問題!Olaf愣了愣,可惜他還真不確定答案。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腦子、是否有心,但他確實有記憶,也會自己判斷是非,應該吧?他歪著頭「思考」。
Olaf看見對面的Anna明顯地翻了翻白眼,真正的Sven則甩頭以鹿角推擠Kristoff的身軀。
「啊,我只是好奇,Olaf會不會受到女王的魔力影響。」似乎察覺到自己的錯誤,Kristoff連忙澄清。所有視線便一下子紛紛轉移至雪人身上。
Olaf睜大眼。
「我想Olaf不會受我影響。」Elsa適時替Olaf打了圓場,「Olaf畢竟是我用冰雪做出來的,我的魔力理論上無法傷害他。」
「除了胡蘿蔔口味的鼻子以外。」Anna愜意地翻了個身,咯咯地笑著,「但他在最初遇見我們的時候就會說話了,所以我想,鼻子並不代表什麼。Olaf的心智大概也是Elsa的魔法吧?」
是這樣嗎?Olaf張嘴。翻找著自己最初的記憶,腦海裡(原諒他一時找不到更適當的詞彙)浮現自己面對一位紮著兩條馬尾的紅髮小女孩。
『我是Olaf,我喜歡溫暖的抱抱!』他聽見自己說,然後那名女孩笑著給了他世界上最溫暖的擁抱。
如果有夏天,這就是了,Olaf心想。這大概也是他熱愛夏天的緣故,夏天就像個融化人心的擁抱,讓他變成快樂的雪人。
「但我喜歡我的鼻子。」Olaf說,憐愛地噘嘴,以指尖檢視上面的紋路。
「我也是,Olaf。」Elsa輕柔地接腔。
「不管怎樣,我認為有Olaf在很好。」Anna冷不防地道,她微笑著從下方凝視Elsa的眼睛。Elsa的五指始終沒有離開那紅髮轉白的位置,Anna堅定地覆蓋那隻手,「我也相信Olaf當然有心,而且他不怕傷害,就像我。」
Anna停頓了幾秒。Olaf不禁猜測她是否跟自己一樣,想牢牢記住此刻Elsa臉上忽然出現的溫柔表情?
「妳真是個小甜心,Anna。」Olaf感動地說。
「你也提醒了我,什麼才是真愛,Olaf。」公主回應。
Olaf覺得世界恍惚隨著Anna的話一下子繽紛了起來。
Kristoff在一旁發出難以忽略的驚嘆,Olaf這才留意到,自己頭上的雪雲驀然降下大片的結晶,比以往看到的任何雪花都來得更美。甚至當Olaf伸手去接,似乎還能感受到一點點奇異的熱。
溫暖的雪?Olaf無法克制地歡呼著,眼中迸出光芒。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在場的每個人都洋溢著快樂的笑。其實Olaf不明白為什麼Anna跟Elsa直到今天才談起往事?也或許正是現在這個時機,兩人才能暢所欲言。
離Elsa將自己從王國中隔絕出來已經有好一段時日,再鮮明的記憶也會隨著時光淡去,只留下對人們來說情感最強烈的部分。所以只有現在,沒辦法更早,即使早一天也可能使兩人的關係崩盤;沒辦法更晚,縱然晚一天都可能將故事導向完全不同的結局。
偶爾就是這麼剛好,誰也不曉得這種天賜的良機如何才會降臨。但如果人掌握了這個時間點,總有一天他們回首過往,就會知道自己曾經遭遇過那樣的奇蹟。
這是前不久夏至慶典結束後,發生在凌晨的事,也讓Olaf拿到了他蒐集的第一片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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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sa / Anna】
那天,王宮裡舉辦了場慶祝夏至來臨的盛宴,象徵對一年之中白晝最長日子的禮讚。城堡的人們在天未拂曉便甦醒,忙碌地打開所有對外門窗。
Elsa、Anna和Olaf提著燈,佇立於黎明的微光中面向王城,隔著噴水池與廣場,Kristoff和Sven則充滿期待地站在另一側。
「準備好了嗎?」Elsa偏頭,掛著優雅的微笑問道。
Anna雀躍地凝視眾多視線交會之處,絲毫捨不得移開目光。
「當然,我已經等得夠久了。」Anna輕聲回答,彷彿生怕驚擾了什麼。
Elsa臉上的笑容隨著這句話加深,她抬起左前臂,深色的地磚表面便綻放一朵雪花,逐漸膨脹成一塊平坦的基座。然後她握住Anna的手,自信地重演了過去冰宮在北山上建築的過程。長梯從地平線往基座頂端延伸,Elsa以等比例縮小的方式雕塑出約一層樓高的成品,並使其聳立於兩座凍結的噴泉之間。
「妳喜歡嗎?」Elsa問。
「為什麼不?」Anna屏息地欣賞眼前的景象,「我是說,簡直精彩極了!」
「那麼我想,它還可以再加點變化。」Elsa活潑地表示。
語畢,Elsa輕點冰宮上層,大門應聲往兩邊敞開,隱約可以看見裡面似乎藏有一些玄機。Elsa轉動手腕,在她當時迎接晨曦的位置添加了兩尊栩栩如生的人像,肩並著肩,好似照鏡子般地回望廣場上Arendelle的女王和公主。
「噢,Elsa,這真的太……」Anna驚訝地垂眸撫摸自己的臉,「原來我現在是那樣的表情嗎?」
「是的,我覺得很好看。」Elsa笑著說。朝陽正逐漸升起,Elsa拉著Anna往王宮的方向移動,「來吧,Anna,慶典要開始了。就讓她們倆暫時在這兒代替我們迎接賓客。」
Elsa說著捻指熄滅了Anna手中的提燈,姊妹倆與雪人緩緩走向對面的門,Kristoff正在試圖將Sven的舌頭從冰製城牆上弄下來。Anna的思緒仍逗留於方才華麗的視覺效果中,根本無心留意消失的火焰。
此時第一束朝陽恰巧進入了冰宮的某扇窗,在裡頭經歷一連串折射,最後轉個彎穿過繁複的冰晶頂飾,筆直於王宮大廳散開成一片虹色的Arendelle王家紋徽。
「告訴我還有什麼是妳做不到的?Elsa。」Anna讚嘆。
兩人相視而笑。
宴客餐點隨著太陽的位移一道道鋪滿長桌面,那天的王城熱烈歡迎Arendelle國民自由出入,慶祝活動也將持續到日落。眾人一致歌頌高雅賢明的女王帶領著國家,又安然迎來了一次新的仲夏。
Elsa微笑以對。Anna則搭配音樂節奏穿梭在來賓之間,有時和擦身而過的朋友打招呼,有時停駐某個角落與他人閒聊,四處都能見到她的蹤影。
當投射大廳中央的夏至餘暉開始轉淡,冰宮緩慢旋轉著,閃爍五顏六色的光芒,慶典也於短短幾分鐘內邁入了最高潮。幾乎所有人都為女王放置在廣場中的藝術品奪走心神,包括捧著好幾盤小點心回到Elsa身邊,正想和她分享的Anna,也不免朝著日暮踮起了腳尖。
「你去不看前面表演嗎?Olaf。」Elsa站在人群外,詢問腳邊的雪人。
Olaf好心地接過Anna手中傾斜的圓盤,端上剛才Elsa做出來的小桌。
「沒關係,我看Anna看表演的模樣就夠了。」Olaf說。
Elsa愉快地將一塊餅乾送入嘴裡。
熱鬧的氣氛一直延續到酒足飯飽過後,深夜的王宮好不容易逐漸降低音量。Elsa在Anna的陪同下先行宣布退席,欲喘口氣的王室成員們溜進一個小廳裡頭,照慣例享受就寢之前的一小段私人時光。
雖然最近在Anna張羅之下,城中多了兩位暫居小廳、睡不慣柔軟床鋪的住民。但也只有那個時候,Elsa會卸下一國之君的姿態。
當晚,Anna公主不知哪根筋不對了,打定主意要從Elsa口中套出一些往事。
一旁的Olaf也異常寡言,或許是因為整日的狂歡消耗了太多體力、也或許是因為面前香氣四溢的熱可可太過助眠,總之他覺得自己整個人昏沉沉的,放鬆地陷在專屬的寶座中,十足慵懶。
「倘若一個人的記憶不完整時,她的心要如何抵禦寒風呢?」
正當Olaf的眼皮愈發沉重之際,他聽見Anna小聲地道,彷彿喃喃自語。
室內擺放著一張舒適的長椅,Elsa在靠近一端扶手的位置挺直背脊坐著,淺金色的髮辮垂落胸口,她正低頭專注地閱讀一本書。
Anna側坐在地毯上,傾斜上半身攀著椅面,無視整張椅子可利用的空間如何寬敞,她硬是選擇黏在Elsa腳邊,同時伸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撥著Elsa髮尾,隱約可以見上頭數個細緻剔透的雪花結晶於爐火照耀下閃閃發亮。
「妳在偷笑嗎?」Anna雙頰酡紅地打了一個嗝,傳來淡淡的酒精氣息,「Elsa,妳騙不了我的。當妳開心的時候,妳總會無意識地變出這些小玩意兒來裝飾妳的頭髮。」
坐在兩人對面的Olaf心裡一陣佩服,忽然精神都來了。
Anna又繼續說:「我們是姊妹,Queen Elsa,妳很厲害沒錯,但我是妳唯一的Princess Anna,現在這裡只剩下妳跟我,我們不該再對彼此有任何隱瞞。」
應該是「Arendelle唯一的Princess Anna」吧。Olaf默默地想,偷覷著Elsa嘴角完美無暇的微笑,Anna根本不把在場的其他人當一回事了。
雪人挪動身軀,往前坐了數吋,悠哉地踢腳看戲。他抓起桌上的小瓷罐,一股腦地往他的熱可可裡勺入許多棉花糖,不忘欣賞那些白色小東西載浮載沉的迷人模樣,並朝正坐在暖爐畔,用手指輕柔地替Sven梳理毛髮的驢子捎去一眼。
最近一次載Anna與Kristoff運冰下山的路途中,Sven的前腳不幸踩進一個被雪覆蓋的深坑,似乎稍微有些扭傷,這是以前從沒發生過的事。雖然王宮裡專門治療動物外傷的醫生判斷症狀輕微,只消固定、靜養幾天即可,但任誰都看得出來Kristoff實在過度憂慮。因此Anna主動要求Elsa,讓Kristoff和Sven得以在夜晚入宮休息。
「那時我也坐在Sven拉的雪橇上。」Olaf還記得Anna繳著十指說,「由於我前陣子貪吃巧克力,體重大概增加了0.0005磅。然後因為那天我吵著想喝草莓冰沙,Kristoff就特地又鑿了更多的冰塊……」
Elsa環起雙臂,不動聲色地聽著。
「接著我提議要走全新的路線下山,算是體驗一下,沒想到那斜坡比預料中的陡峭;我又希望在日落之前趕快把冰塊運到城裡,於是就抓起Sven的韁繩……」Anna滔滔不絕地說,好像這件事的批准真有需要那麼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所以?」Elsa挑高一邊的眉。
「所以Sven受傷,我應該負點責任!」Anna終於鼓起勇氣,對上Elsa的目光道。
「妳確實應該要負點責任。」Elsa不禁好笑地開口,「但即使妳不把這些一股腦地往肩上攬,我也會同意他們進宮,Anna。」
就這樣,Kristoff奉女王之命搬進城堡裡了,這是曾經Hans沒能辦到的一件事。
此時男人安靜地聆聽著姊妹間的對話,看上去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Cause for the first time in forever,我終於知道只有我們攜手才能度過這一切。就像當年我在山上對妳說的,而事實也證明了我沒有錯,不是嗎?Elsa,妳無權把我困住,尤其是在我們深愛彼此的情況下。」
Olaf感覺自己彷彿瞬間被某種無形的東西重擊,他呼吸困難地摸了摸胸口。
Anna的聲音依然持續不斷。
「妳逃避我逃避了十幾年,而我也承受過來了,現在總該給我一個交代吧?」
這段話無疑地十分具有殺傷力,幾乎令Olaf想抬起頭來,看看Anna究竟是用什麼在表情說這些話。
「無論如何我都在妳身邊,Elsa,我不害怕,也不需要妳保護我。只有妳記得真相,這不公平。」Anna鼓起臉頰,依偎在女王的膝頭埋怨。
Olaf合理懷疑此刻Elsa是否還看得進任何字?Anna帶著幾分晚宴上延續下來的醉意,喋喋不休地重複著這一類的傻話,誰都明白那全只是藉口罷了,其實內容根本無關緊要,聽話的對象吃她這一套才是重點。
「求妳了,姊姊。Please, please, please……」Anna放軟音調,像隻小狗似的磨蹭女王長裙,並若無其事地使出致命一擊,「Elsa, please. I LOVE YOU SO MUCH.」
哇噢。這下連Olaf終於不住地掩嘴驚嘆。你得承認,她真的很高招。
大量的棉花糖在熱可可裡不停地化開。
Elsa倏地闔起手中的書本擱置一旁,視線不自覺地往爐火邊移動。
Kristoff留意到Elsa的眼神,微笑地擺擺手表示自己並不在意,孰知這一揮便斬斷了Arendelle女王僅存的後路。
Elsa無奈地苦笑,輕吁了口氣。她屏息數秒,紅暈悄悄染上那張精緻的臉龐。Elsa開始娓娓講起了姊妹倆小時候的故事。先出生的Elsa總是帶著Anna在王宮中盡情地奔馳、探索。聽起來她就像是一個好姊姊、完美的榜樣,當然也是Anna最知心的玩伴。
Elsa悅耳的嗓音徐徐傳入眾人耳中。
聒噪的Anna也難得閉起嘴,爬上長椅,枕在Elsa腿面,彷彿兩人雙雙回到了童年。很多事情其實Anna沒什麼印象,因為當時的她年紀還太小了。Anna罕見地露出沉浸在思緒裡的神情,逐漸垂下眼簾。
「……然後老是妳追著我說那句話,還記得嗎?當父王禁止我們在人前這麼做,妳就趁著夜晚爬到我身上來。是的,我願意為妳堆無數的雪人,Anna,只要妳快樂。」Elsa情不自禁地脫口。
她就是很難抗拒Anna那句話。Olaf凝望兩人,暗地描繪著年幼的Elsa在妹妹雀躍、崇拜的目光中,盡情享受自己與生俱來魔力的模樣。當時的世界幾乎就掌握在Elsa公主小小的手心,而沒有人會懷疑這一切可能無法持續到永遠。
Elsa繼續說著,姊妹的命運也突然間拐個彎、面臨了叉路。人前以冷靜自持著稱的女王嗓音漸趨乾澀、低沉,並掩不住地微微顫抖。她用指尖來回輕撫著Anna髮絲,小心翼翼地彷彿那裡還留有一道銀白色的傷痕。
Elsa回憶著那一晚,Anna被魔法擊中,國王跟王后如何在凌晨策馬狂奔,帶著兩個女孩找上山精靈;到Anna失去關於Elsa魔力的一切記憶,甚至包括山精靈提起的,無法控制的魔力即是禍源,還有幸好受傷的不是Anna的心等等。
講到這裡,Anna無預警地睜眼,所有人墜入了一片沉默。
Anna早就猜到了,從籠罩Arendelle夏日的暴風雪解除之後不久,Anna便很快發現自己那束本以為天生的銀髮可能由何而來。私底下Anna也曾和Olaf討論過,證實了她的想法,但Anna卻沒問Olaf事情發生的細節。
Kristoff抓抓頭,接口陳述當年的自己正是撞見了這一幕,才會認識那群精靈,並跳過山精靈們熱情作媒的部分,簡單替Elsa補完了他帶著Anna尋求協助的橋段。
「那麼,我實在應該感謝你。」Elsa抬眸說,筆直地凝視不遠處彎著腰的高大男子。Elsa如峽灣裡海水一般蔚藍的雙眸中,懾人的亮光隱隱躍動。強烈的感情化為火種,燃燒著、壓抑著,放眼望去,恍若子夜的群星與靈魂深處相輝映。
如果Elsa早點意識到某些事情的話,或許一切就會不一樣了吧?Olaf想,雖然這種「早知道」通常都沒什麼意義。
「我只是做我該做的。」Kristoff不自在地吞嚥,「況且我也沒真正幫上什麼忙,Anna是因妳而得救,不是因為其他任何人。」
「噢Sven,瞧瞧你,真會說話。」Olaf眨眼,訝異地插嘴道。
Elsa輕笑,周遭凝滯的空氣也開始流動。
「說到這個,我從以前就想知道,Olaf你也有心嗎?」Kristoff像是轉移話題般地隨口問,「或是腦袋?」
「呃……」這是個好問題!Olaf愣了愣,可惜他還真不確定答案。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腦子、是否有心,但他確實有記憶,也會自己判斷是非,應該吧?他歪著頭「思考」。
Olaf看見對面的Anna明顯地翻了翻白眼,真正的Sven則甩頭以鹿角推擠Kristoff的身軀。
「啊,我只是好奇,Olaf會不會受到女王的魔力影響。」似乎察覺到自己的錯誤,Kristoff連忙澄清。所有視線便一下子紛紛轉移至雪人身上。
Olaf睜大眼。
「我想Olaf不會受我影響。」Elsa適時替Olaf打了圓場,「Olaf畢竟是我用冰雪做出來的,我的魔力理論上無法傷害他。」
「除了胡蘿蔔口味的鼻子以外。」Anna愜意地翻了個身,咯咯地笑著,「但他在最初遇見我們的時候就會說話了,所以我想,鼻子並不代表什麼。Olaf的心智大概也是Elsa的魔法吧?」
是這樣嗎?Olaf張嘴。翻找著自己最初的記憶,腦海裡(原諒他一時找不到更適當的詞彙)浮現自己面對一位紮著兩條馬尾的紅髮小女孩。
『我是Olaf,我喜歡溫暖的抱抱!』他聽見自己說,然後那名女孩笑著給了他世界上最溫暖的擁抱。
如果有夏天,這就是了,Olaf心想。這大概也是他熱愛夏天的緣故,夏天就像個融化人心的擁抱,讓他變成快樂的雪人。
「但我喜歡我的鼻子。」Olaf說,憐愛地噘嘴,以指尖檢視上面的紋路。
「我也是,Olaf。」Elsa輕柔地接腔。
「不管怎樣,我認為有Olaf在很好。」Anna冷不防地道,她微笑著從下方凝視Elsa的眼睛。Elsa的五指始終沒有離開那紅髮轉白的位置,Anna堅定地覆蓋那隻手,「我也相信Olaf當然有心,而且他不怕傷害,就像我。」
Anna停頓了幾秒。Olaf不禁猜測她是否跟自己一樣,想牢牢記住此刻Elsa臉上忽然出現的溫柔表情?
「妳真是個小甜心,Anna。」Olaf感動地說。
「你也提醒了我,什麼才是真愛,Olaf。」公主回應。
Olaf覺得世界恍惚隨著Anna的話一下子繽紛了起來。
Kristoff在一旁發出難以忽略的驚嘆,Olaf這才留意到,自己頭上的雪雲驀然降下大片的結晶,比以往看到的任何雪花都來得更美。甚至當Olaf伸手去接,似乎還能感受到一點點奇異的熱。
溫暖的雪?Olaf無法克制地歡呼著,眼中迸出光芒。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在場的每個人都洋溢著快樂的笑。其實Olaf不明白為什麼Anna跟Elsa直到今天才談起往事?也或許正是現在這個時機,兩人才能暢所欲言。
離Elsa將自己從王國中隔絕出來已經有好一段時日,再鮮明的記憶也會隨著時光淡去,只留下對人們來說情感最強烈的部分。所以只有現在,沒辦法更早,即使早一天也可能使兩人的關係崩盤;沒辦法更晚,縱然晚一天都可能將故事導向完全不同的結局。
偶爾就是這麼剛好,誰也不曉得這種天賜的良機如何才會降臨。但如果人掌握了這個時間點,總有一天他們回首過往,就會知道自己曾經遭遇過那樣的奇蹟。
這是前不久夏至慶典結束後,發生在凌晨的事,也讓Olaf拿到了他蒐集的第一片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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