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tra lutra》
未曾如此深刻感覺到隨降溫時節捎來的、無預警的悲傷。
近日晴空,冬陽短暫卻耀眼地綻放,令人又能肆無忌憚地探手,至水缸中撈起幾尾巴掌長的活鯽和泥鰍,而毋須在意生命掙扎著四處飛濺的水珠。
推開沉重的鐵門、兩三步跨上階梯頂端,和煦微風在水面推出粼粼皺褶,一道又一道。今日水位似乎比平時略高,無論是隔壁猴島的護城河,抑或對面臺灣山羊高踞的峭壁底下那片水塘皆如是。面前兩個池子清澈、寧靜,好比週一的動物園,除了各個施工地點之外,大體上顯得昏昏欲睡。
我們在裡頭面對玻璃窗,遊客就在外頭逐漸呼朋引伴地聚攏過來,夜鷺睜著赤紅的圓眼,早已俐落地環伺周遭,拉起封鎖線。撈網裡的魚兒陸續被拋至水中、池畔,這區地主卻難得地還不見蹤影。
「新!」我們叫著牠的呼名。
一隻歐亞水獺小心翼翼地從隱蔽處鑽出來,迅速叼起泥地上的魚,轉瞬又溜回牠平日午睡的巢穴。重複喚了幾聲,小新終於完全暴露在陽光之下,曳著圓錐狀長長的尾巴,一溜煙地無聲潛入池底,製造一小束透明的氣泡。展場的主池子其實不大,所有觀眾皆屏息凝神地試圖追逐水中泳動的蹤跡,只見牠靈巧地繞過水底沉木,不疾不徐地滑進陰影處驅趕一條鯽魚,沒消幾秒,便從連接兩個水池的渠道一端浮上來朝向我們,品嘗牠到口的獵物,遊客在小新背後不住地驚嘆。
牠的前肢攀著隱沒水平面下的人工斜坡,只露出頭至頸部,皮毛在午後橘陽中,柔順地閃爍著飽滿的鐵灰色光澤。小新邊咬碎嘴裡的魚隻,黑黝黝的雙眸仍不忘筆直凝視對岸的我們,今天的牠好似特別留意彼此距離,不禁令我想起了另一道相仿的身影。
Flora也是歐亞水獺,是位七年前來自波蘭的女孩,肩負一件或許能延續族群的任務。比起活潑親人的小新,更常表現出怕生和警戒。從正面看,Flora的鼻頭有一小塊粉紅色,毛髮偏黃、而且一旦碰水後總是濕漉漉的。不知是否這個原因,Flora不那麼常下水覓食,偶爾像圍繞的夜鷺般,伺機等待小新將獵物帶上岸邊的時刻,再來勢洶洶地一把搶走。
幾天前,仍是陰涼寒冷的日子,比那更早的一天是個星期三,據說人們觀察到Flora的食欲並不好。
我從沒想過,隨降溫時節捎來的,竟是無預警的悲傷以及無奈。
當週二,十月二十二日,打從九月四號開始拒食並接受治療的五歲穿山甲,穿貝,堅強地撐了一個多月後仍等不及回到展場和穿胖作伴的那天,在隔離室裡獨自離去;接著的週六,老山羌山嵐,被發現和其他個體打鬥而失去了雙角、一隻後腿脫臼,早上緊急送醫,下午才返回戶外隔離場。記得眾人輕輕將注射了鎮定劑的牠抬至鋪了毯子的地面躺臥,由於隔離場甚少使用,土地上一片綠意盎然,醫師叮囑著也差不多該讓牠安養晚年了,一小時過去,山嵐的死亡證明赫然出現於人們眼前。
「Flora是在這裡走的嗎?」我忍不住問,盯著小新很快地重新溜進水下,再從另一端上岸,伏在被曬得溫熱的仿岩表面進食。
「好像是吧。」代理照顧水獺的大哥回答。
不像生病的穿貝和受傷的山嵐,只有Flora走的時候仍在同伴身邊。面前的小新依然優遊自得,我心想著,雖然Flora年紀稍小,十二載的壽命對歐亞水獺來說,卻也不算太短。
「不曉得小新知不知道Flora死了?」我說。
「不知道,」大哥笑了笑,「牠沒告訴我。」
「對獨居的水獺而言,或許Flora走了也好吧。」搞不好牠們根本沒有「孤單」的概念。我暗想,多少覺得有些好笑,由始至終,自己依舊很難跳脫人類的觀點去看待這一切。
小新在池底兜了幾個圈,牠已經快把午後扔進去的魚都吃完了。渠道另一端未曾放入魚隻的水池比起小新正活動的這個來得淺而小,池水經過屋頂循環後落下造成了瀑布,使那小池子裡頭浮動的枯枝落葉和藍天白雲都無一刻止歇。再往遠方望去,恰巧是水簾底端,太陽照射著水花開花謝,隱約架起一座拱橋。
位於亞熱帶的此地,日照時間也將越來越短,今年降溫所伴隨的陰影,似乎比以往認知的更加懾人。願Flora越過彩虹之後,能夠抵達那寬廣、自由的水域。
20131030
照片出自Flora 2007年還在溫帶區時的影像:
http://etweb.tp.edu.tw/epa/paper_show.aspx?EDM=EPS20070402210708YGK
近日晴空,冬陽短暫卻耀眼地綻放,令人又能肆無忌憚地探手,至水缸中撈起幾尾巴掌長的活鯽和泥鰍,而毋須在意生命掙扎著四處飛濺的水珠。
推開沉重的鐵門、兩三步跨上階梯頂端,和煦微風在水面推出粼粼皺褶,一道又一道。今日水位似乎比平時略高,無論是隔壁猴島的護城河,抑或對面臺灣山羊高踞的峭壁底下那片水塘皆如是。面前兩個池子清澈、寧靜,好比週一的動物園,除了各個施工地點之外,大體上顯得昏昏欲睡。
我們在裡頭面對玻璃窗,遊客就在外頭逐漸呼朋引伴地聚攏過來,夜鷺睜著赤紅的圓眼,早已俐落地環伺周遭,拉起封鎖線。撈網裡的魚兒陸續被拋至水中、池畔,這區地主卻難得地還不見蹤影。
「新!」我們叫著牠的呼名。
一隻歐亞水獺小心翼翼地從隱蔽處鑽出來,迅速叼起泥地上的魚,轉瞬又溜回牠平日午睡的巢穴。重複喚了幾聲,小新終於完全暴露在陽光之下,曳著圓錐狀長長的尾巴,一溜煙地無聲潛入池底,製造一小束透明的氣泡。展場的主池子其實不大,所有觀眾皆屏息凝神地試圖追逐水中泳動的蹤跡,只見牠靈巧地繞過水底沉木,不疾不徐地滑進陰影處驅趕一條鯽魚,沒消幾秒,便從連接兩個水池的渠道一端浮上來朝向我們,品嘗牠到口的獵物,遊客在小新背後不住地驚嘆。
牠的前肢攀著隱沒水平面下的人工斜坡,只露出頭至頸部,皮毛在午後橘陽中,柔順地閃爍著飽滿的鐵灰色光澤。小新邊咬碎嘴裡的魚隻,黑黝黝的雙眸仍不忘筆直凝視對岸的我們,今天的牠好似特別留意彼此距離,不禁令我想起了另一道相仿的身影。
Flora也是歐亞水獺,是位七年前來自波蘭的女孩,肩負一件或許能延續族群的任務。比起活潑親人的小新,更常表現出怕生和警戒。從正面看,Flora的鼻頭有一小塊粉紅色,毛髮偏黃、而且一旦碰水後總是濕漉漉的。不知是否這個原因,Flora不那麼常下水覓食,偶爾像圍繞的夜鷺般,伺機等待小新將獵物帶上岸邊的時刻,再來勢洶洶地一把搶走。
幾天前,仍是陰涼寒冷的日子,比那更早的一天是個星期三,據說人們觀察到Flora的食欲並不好。
我從沒想過,隨降溫時節捎來的,竟是無預警的悲傷以及無奈。
當週二,十月二十二日,打從九月四號開始拒食並接受治療的五歲穿山甲,穿貝,堅強地撐了一個多月後仍等不及回到展場和穿胖作伴的那天,在隔離室裡獨自離去;接著的週六,老山羌山嵐,被發現和其他個體打鬥而失去了雙角、一隻後腿脫臼,早上緊急送醫,下午才返回戶外隔離場。記得眾人輕輕將注射了鎮定劑的牠抬至鋪了毯子的地面躺臥,由於隔離場甚少使用,土地上一片綠意盎然,醫師叮囑著也差不多該讓牠安養晚年了,一小時過去,山嵐的死亡證明赫然出現於人們眼前。
「Flora是在這裡走的嗎?」我忍不住問,盯著小新很快地重新溜進水下,再從另一端上岸,伏在被曬得溫熱的仿岩表面進食。
「好像是吧。」代理照顧水獺的大哥回答。
不像生病的穿貝和受傷的山嵐,只有Flora走的時候仍在同伴身邊。面前的小新依然優遊自得,我心想著,雖然Flora年紀稍小,十二載的壽命對歐亞水獺來說,卻也不算太短。
「不曉得小新知不知道Flora死了?」我說。
「不知道,」大哥笑了笑,「牠沒告訴我。」
「對獨居的水獺而言,或許Flora走了也好吧。」搞不好牠們根本沒有「孤單」的概念。我暗想,多少覺得有些好笑,由始至終,自己依舊很難跳脫人類的觀點去看待這一切。
小新在池底兜了幾個圈,牠已經快把午後扔進去的魚都吃完了。渠道另一端未曾放入魚隻的水池比起小新正活動的這個來得淺而小,池水經過屋頂循環後落下造成了瀑布,使那小池子裡頭浮動的枯枝落葉和藍天白雲都無一刻止歇。再往遠方望去,恰巧是水簾底端,太陽照射著水花開花謝,隱約架起一座拱橋。
位於亞熱帶的此地,日照時間也將越來越短,今年降溫所伴隨的陰影,似乎比以往認知的更加懾人。願Flora越過彩虹之後,能夠抵達那寬廣、自由的水域。
20131030
照片出自Flora 2007年還在溫帶區時的影像:
http://etweb.tp.edu.tw/epa/paper_show.aspx?EDM=EPS20070402210708YG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