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章
隔日清晨,天幕灰濛濛的。
一向早起的大氣換下睡衣,用房裡的衛浴間洗漱後,一如往常地花了點時間將頭髮定型,整裝完畢,到外頭打開冰箱時發現只有兩盒三明治。夜天在餐桌上留了紙條,寫著他十點要到公司替一個新工作拍宣傳照,所以不必叫他起床,今天也不會再去學校。大氣望了望友人緊閉的房門,終究沒有敲下去,只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入,一道冷風撲面。清晨昏暗的光線下,隱約可見夜天蒙著頭縮在被窩中沉穩地吐息。雖說已預計要請假,夜天的書包還是依當日課表整理好了。大氣按照夜天平常收拾東西的條理,輕易地抽出幾份今天要預訂繳回的作業,順手把房內的空調溫度升高,方退出門外。
大氣將夜天的作業簿暫放餐桌,預熱烤箱,拆掉包裝三明治的外盒,分批送入小烤箱加熱。他將剩餘的牛奶倒入瓷碗中,稍微以微波爐退冰後,取出放置吧檯上。
「星野,快一點。」大氣來到走廊底端,進入自己房間再出來,拿著書包經過浴室,對傳出細微聲響的門扉輕聲催促。他將友人的作業和自己的收一起,把被星野隨意扔置椅子上的小說及漫畫裝袋,計畫放學後順道歸還。本來打算趁機翻下昨晚只瞄了幾眼的腳本,《ハンサムな彼女は東君の恋人》,雜誌堆上卻已經空無一物。
於是大氣洗過手,讓微焦的三明治盛盤上桌。
「夜天呢?你叫過他了嗎?」星野踏進飯廳,一邊撫平自己亂翹的劉海。他抓了塊三明治塞進嘴裡,同時摸到吧檯邊緣的遙控器打開電視,小聲地觀看晨間新聞。
「他說十點要到公司拍宣傳照,就不去學校了。」大氣簡單地答,逕自開始用餐,「要遲到了,星野。」
「喔。」星野連忙吞了口鮮奶,但沒有轉移視線,「氣象說傍晚降雨機率高達百分之八十欸,糟糕,昨天那些衣服得先收進來才行。」
十五分鐘後,大氣洗好碗盤脫下圍裙,趁著星野跑去收拾衣服的空檔,拿筆快速列了張採購清單放入口袋,提起書包往玄關而去,拿下自己的外衣套上。
「星野,我去開車,你把電視音量調高,設九點定時啟動。」
「你有沒有看到我今天要還的那些漫畫?」星野隔著陽台的玻璃問。
「我拿了。」
「謝啦,我馬上下去!」
星野在車上和前座的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工作計畫,學校並不遠,正當他準備詢問大氣,關於新的愛情連續劇何時開拍,目的地便到了。女生們如往常般一窩蜂地湧上來,校門口被堵得水洩不通。
失去最常擺臭臉做盾牌的夜天,好像都不見大家理智了呢。
星野和大氣奮力地撥開人群。
「星野君!今天夜天君為什麼沒有來?生病了嗎?」踩著鐘聲最後一個音節衝進教室的愛野美奈子,忍到第一節下課鈴乍響,便迫不及待地擠在月野兔狹小的座位上朝後頭發問。
「好像說去拍宣傳照了吧?」星野抓了抓頭,皺眉看向大氣,剛那堂課的回家作業是大氣替夜天交的、假條也是大氣替夜天填的,他理所當然地朝友人尋求答案。大氣闔起筆記本,星野對上他疑惑的眼神,才赫然驚覺大氣竟然也不知道詳情。
「哦哦,宣傳照,好棒喔!不過那是什麼?」月野兔瞪大眼睛道。
愛野一陣暈眩,揪著友人的耳朵解釋了一大串。
「這樣啊,原來如此,夜天君去自己拍宣傳照了!總覺得很稀奇。」月野兔揉揉臉繼續湊熱鬧,卻一語中的,「你們兩個不需要一起嗎?」
「沒有人規定團體一定要一起接通告的,小兔。像是Threelights這種類型的藝人啊,當然可以自己找喜歡的工作去做!」愛野再度對月野兔行機會教育。
大氣拿出行事曆沉默地端詳著。
星野不由地坐正,雙肘撐著課桌朝大氣開口:「夜天最近單獨的工作,除了《尋訪明星的寵物》之外還有什麼嗎?」
「我這裡還有紀錄兩個尚未情報解禁的節目,但都是我們三人一起,剩下是邀請星野你個人去當特別來賓的流行音樂廣播。」大氣疑惑地將本子向後翻了幾頁,仍無法得到解答。
應該沒什麼好擔心吧?星野又看了大氣一眼,「總之,他明天會來的。」星野和女孩子們簡短地做了結論。
午餐時間,兩人去福利社買了幾個飯糰和麵包果腹,星野已在盤算著晚上要吃什麼,以及和大氣吵著明天想帶便當。下午第一節英文邁入尾聲,一片昏昏欲睡的氛圍中,教室門被緩緩拉開又關上。
屬於少數清醒人口的大氣,盯著來者有些驚訝,夜天返回學校上課了?
「因為很無聊,提早拍完片就回家拿了書包過來了。」夜天似乎情緒不太穩。愛野鍥而不捨地纏著他,由緊抿的嘴,以及不耐地睨了鄰桌兩眼的舉動能看出來,夜天心情非常不好,卻因不明原因仍大發慈悲地替女孩解惑,也順帶回應了大氣的疑問。
星野與大氣趁夜天散發出『夠了!懶得理你』的強烈訊息,掉頭甩開女孩子們離開教室時,默契絕佳地一同追了上去。
走了一小段,也許是夜天的氣場,也或許是夜天在前、兩人殿後的隊形異於尋常,三人步行於下課時段的熱鬧走廊間,沿途竟沒有任何人和他們搭話。「他要去哪?」一直安靜和大氣並肩跟隨在夜天後方二公尺處,雙手抱頭的星野終於忍不住發言。
此刻夜天轉了個身,消失在視野裡。
「看來是去洗手間。」大氣停下腳步,盯著不遠處男女廁的標誌,實事求是地回答。
星野聳聳肩,「好吧,那我也去。」語罷便往前拐彎。
大氣獨自背倚男廁牆外,交叉雙臂等待著。無意間側首,從鏡子裡的反射望見那銀白的身影自隔間裡走出來,大氣睜大眼。長廊上,似乎有幾名路過的女學生們竊竊私語:『是大氣君耶,真幸運!不過他這裡在等誰呀?』
『難不成是、女朋友?』
『欸,不會吧!?應該是夜天君或星野君還在裡面……』
『男生陪男生上廁所?好怪!』
嘻嘻、哈哈、呵呵,尖銳的笑聲不絕於耳。大氣尷尬地一愣,連忙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框收回視線。
門邊嘩啦啦的水流不斷,預備鈴的音響敲打著鼓膜催促。本來還想趁機逗弄夜天的星野,不一會兒便戰敗似的垂著頭走出來,滿臉困惑地同樣往牆邊靠。大氣不發一語地站直,無視鐘響拐進門內。
「夜天?」大氣壓低嗓音輕喚,回音和他本來的聲音重疊,聽起來有幾分模糊。由鏡中可見星野也隨之跟進來,大氣藉著鏡子和黑髮友人交換了思緒,星野便走向水槽的另一側。
夜天自始至終都沒有因為周遭的變化更改姿勢。他袖子挽到肘部,水龍頭依然旋在最底,強烈水柱無情地墜下、拍打著磁磚。夜天只是一個勁地在掌心間製造泡沫,那力道與不顧一切的神情卻好似想置泡泡們於死地。
「夜天,我們回去吧?」大氣維持同樣的語調再度開口,伸出一手,施了點力環住友人纖細的肩,另一手握著夜天的手腕往水下移動,冰冷的流水沖刷著不堪一擊的沫花與昨晚鬧騰的痕跡。不知是不是錯覺,那淺色的紅痕比大氣印象中的來得清晰。
「沒事吧?」星野憂心地問,從後頭遞上折疊方正的擦手紙。
夜天倏地旋身,撞進高個子的友人胸口,星野和大氣不知所措地望著他。
「要不是看在公主的份上,我絕對要做了那個混蛋。」夜天搖了搖頭,終於咬牙啟唇,前額抵著大氣吐出本日到校後的第二句話。他關上水,後退半步接過星野手中的紙巾,像沒事一樣地回到教室聽課。
雖然遲了些,講台上的老師體諒三人大概另有工作,並沒有追問太多,只是叮嚀著以後要準時。大氣應了聲是。
陽光減弱,窗外吹起夏日難得的涼風。
「果真下雨了,這樣沒辦法練球,我和你們一起去買東西吧?中午和大氣在討論說明天想自己帶便當,豬排感覺很不賴,學校的東西都吃膩了。」星野拎著書包,討好似的來到夜天座位邊道。
夜天站起身,沒有太多異議,語氣也和一般在他們面前相彷,柔和而不高亢。「那就走啊,只是你會做菜嗎?」他懷疑地開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物品,視線越過教室,「大氣,我忘了帶傘。」
「先用這把和星野共撐,車上還有。」大氣從抽屜裡拿出一柄深色的折傘交給他。
「你怎麼篤定我沒有?」星野不解地和夜天一齊往門邊走。
「星野記得帶傘的那天絕對不會下雨。」夜天慵懶地表示。
大氣不置可否地扯開話題,「走吧,晚了會堵車。」
「大氣君。」後方的木野真琴叫住他,大氣駐足回首,木野顯得有些害臊,「啊,我是想說,你們路上小心。」
「謝謝,」大氣柔聲道:「明天見。」
「丸子頭,妳們也路上小心啊!」某人不甘寂寞地揮了揮手。
星野抱著袋子衝進來,將包裹扔進無人的前座,猛力拉上車門及安全帶,大氣適時拋給他一條乾淨的毛巾。
「雨好大!」星野抹臉。
「你又借了什麼?」大氣調整後照鏡,打亮方向燈。
「之前那部休載很久的漫畫,好不容易出了新的單行本!還有之前下檔的片子,我記得夜天說……」星野興致高昂地轉頭,這才發現身為話題主角的友人靜靜地蜷在座椅中,呼吸悠長而緩和,「這傢伙睡著了啊?」
為避免窗子起霧遮蔽視線,大氣在車裡開了頗強的冷氣,可能是造成夜天縮著身子的主因。星野望著在顛簸中熟睡的友人,忍不住用指尖戳了戳他透著微紅的臉頰,夜天感受到騷擾般地皺起柳眉。
「別弄他了。反正雨天路況很差,塞到那裡還要一陣子,何不讓他睡?」大氣耐著性子,方向燈單調反覆地滴答響,等幾個撐著傘的行人穿越斑馬線後,才徐徐右轉。
「你覺得他早上幹什麼去了?」星野放下毛巾,湊近盯著夜天的睡顏小聲地問,希望能從上頭瞧出些許端倪。嗯,睫毛很長,放五根自動筆芯也沒問題。星野光鑑定完畢。
「等回家再問問看吧,如果真有什麼事情,我想他不會不肯講。」大氣淡淡地道,在第五度陷入車陣之中不得不停下來時,按開了他們常聽的音樂電台,優美的女聲碰巧在和聽眾介紹Threelights近期的活動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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