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揮別地球,恰是日落時分。四人一同躍起,迎向振翅的金烏,朝被晚霞刷上橙紅的蒼穹奔去。夕陽的步伐如此輕快,當她們橫越紫羅蘭色天幕,群鳥還在身畔啁啾地拍打蓬鬆綿軟的雲朵,但過了不久,周遭溫度便溜滑梯似的急遽抽離,夜晚像卷逐漸推展開的厚重毛氈尾隨在後。她們越飛越高,和依依不捨的地心磁場互相拉扯,奮力掙脫大地那張繡著星夜的舒適蓋毯,直到衝進外太空,剎那間又是另一幅景色映入眼簾,生氣蓬勃的多水藍星一下子為人拋諸腦後。
並非毫無留戀,但過往那段日子畢竟是她們生命中的插曲,而今終究曲終人散。
寒冷、漫長的旅程之初,只有不見彼岸的廣袤銀河,舉足輕重的旁人是行囊,食糧則是不可多得的自我。六合儼然為流星敞開大門,點點星辰五顏六色,從四面八方竄出簇擁她們,並一路往前蜿蜒,壯闊的模樣猶似汨汨活水,穿梭在無邊無際的寰宇吟唱著指引歸途。
火球皇女左側是星野、右邊大氣,對面則是夜天。她們執手圍繞成圓,呼吸困難地浸泡於冰冷湍急的星川裡,惟彼此接觸的地方不熄滅地燃著一簇火焰。四人以遠超越光的速率行進,視野內一片模糊,星光構築的渦流在一個俯衝後快速旋轉壓縮,融合成中空黝黑的圓柱型長管瞬間將她們吞沒,再從另一端遠遠拋出,星體間的強烈引力無情地撕扯戰士軀體,幾乎要將一行人拆散。此刻,歸心恰如一支箭矢射向真空,她們好比繫在尾端被帶往標靶的線,竭力想跨越時空的鴻溝,除此之外已別無所求。
不知經過多久,宇宙時而優雅、時而粗暴,難以捉摸且沉默寡言,並非適合促膝長談的好對象,夜天感覺右手邊的夥伴突然絆了一下,她連忙用力拖住對方。塵埃開始在高速撞擊下穿破戰士們逐漸磨損的障蔽,發出尖銳短促的啵聲,再擦劃她們四肢及臉頰。
金木樨水手脫離了太陽系所在的銀色漩渦,緊緊拉住夥伴與火球皇女,追隨靈魂中來自母星的呼喚,數度突破黏稠惱人的宇宙泥濘。各形各色的星系如黑夜中棋布的島嶼,當她們筋疲力竭地踏上其中一座,金木樨的光亮近在眼前。
幾乎要落淚了。由離家的那日起,她們每天都祈求著這一刻到來。
「劃過夜晚無垠黑暗,貫穿自由的大氣,三個神聖的流星、Sailor Starlights。現在的我們……終於能夠停止漂泊了嗎?」夜天喃喃自語。她的心鼓譟著,似乎極度地雀躍。回首銀河璀璨星光,艱苦的歸途恍若只是一夢華胥。
「別太早鬆懈,Healer。」即將抵達金木樨星系邊界時,隊伍受干擾似的劇烈晃動了會兒,似乎不小心闖入亂流之中,皮膚表面傳來些許刺痛感。
大氣謹慎地回頭道,「這一區的重力場不太穩定。」
她們勉強提振精神,更加使勁扣著彼此,撥開阻礙在眼前的最後一團迷霧。
「減速吧?」夜天輕聲提醒。
「公主,請您務必抓緊我。」星野攬住火球皇女的肩,眾人緩緩鬆手降低高度,準備接觸丹桂本星的外圍大氣。星野高喊著同袍的名字,雖然不必她多說其他人也完全明瞭。
夜天和大氣毫無異議地上前,重新張開屏障抵擋和氣層衝擊時摩擦造成的烈焰。
「Maker,回去後第一件事妳要做什麼?」銀髮的戰士加快腳步,趕過褐色頭髮的友人,在她身邊留下一絲綠光的殘像。
「老實說,還沒計畫。」
夜天將雙手收在身後,游刃有餘地改變姿態背對著母星,「我好像也是。」
「妳也太興奮了吧?」星野難掩愉悅地道。
夜天靈巧旋身,什麼也聽不進耳。她再度眺望散發朱紅色光澤的故居,感覺胸口那股澎湃感愈發高漲。回歸的願望與母星的思念形成共鳴,令丹桂看起來具有無限魅力,而她根本不想抗拒這種心動的感覺。
「我一秒都等不下去了。」夜天單手握在胸前呢喃,想像自己如能掌握那道光,必然非常幸福。「我想赤腳踩在宮殿的草地上,想和妳們泡在王宮外的泉水裡,想再一次站在我們金木樨古樹的頂端遠眺,然後欣賞黃昏的美景。」
大氣笑了笑,「也許可以吟詩作對?」
「不妨朝著夕陽奔跑!」
「就快到家了。」火球皇女莞爾,輕啟唇瓣道。三人整齊地點頭。
夜天讓自己移動到隊伍末端,看著流星們升溫燃燒的光輝,回憶上次的流浪經驗。
當時她們不僅在烽火中戰敗,甚至弄丟了宇宙僅有的希望之光,最後不得不拋棄家園,被Galaxia逼到另一個星系邊境,那趟路途似乎數倍遙遠。夜天曾不經意地回首,才發覺原來自己在黑暗中留下的軌跡竟能美得令人屏息。她一貫是嫩綠色的,打頭陣的Fighter是一道蔚藍,Maker是摻桃紅的紫,明明早就習以為常的事物,那天,直到她如以往跟著她們時才豁然感到可貴。
緊隨著、不安地守護自己的位置是當下失去公主的她殘存的全部,她希望自己永遠不會忘卻那份心情。
夜天悄悄凝視身後半晌,流線變細消失的彼方,太陽系已經小到看不見,只能隱約推測大概在某個方位。Bye-bye,身為夜天光的日子,再見了。夜天試著對那特別的星系、或許對過往的日子弔唁。其實她不知自己真正想跟誰說,可她記得那是她和地球朋友們道別的最後一句話,她自覺已不能回頭。
「快看,流星群!」星野嚷道。將夜天從神遊中喚醒。
「豈能輸給它們?」夜天率先投身至透著橙光的氣圈。
撲面迎接的,是來日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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