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界點】Threshold閾值番外
(時間點約在正篇15章之後)
20:09 K.A. 晚安,這裡代號K.A.,此次任務的總召集人。關於明天的活動,請確定出席的夥伴喊個聲,至堤豐標準時間今晚21:30前開放最後報名及人數統計!
20:09 W.H. 代號W.H.,老大准假。
20:10 A.K. 也讓我等夠久了吧!?
20:13 K.A. 以上兩位Check,謝謝回覆。
20:14 K.T. 超級期待!!可以帶便當嗎?
20:16 K.A. 畢竟是野外,建議準備乾糧。其餘沒有硬性規定,基本上和一般遊戲規則相同喔。
20:17 W.H. 這種事自己判斷!K.A.,集合座標傳了嗎?
20:18 K.A. 剛傳了。設定直接發送到你們私人的通訊裝置,讀後自動刪除。A.K.不會迷路吧?找得到地點嗎?
20:20 A.K. ……喂!你啥意思?
20:21 W.H. 意思是很難想像玩家中竟然真的存在路癡。
20:22 K.T. A.K.跟K.A.代號好像,每次都搞混。
20:24 A.K. 滅了你。
20:25 K.T. 哈哈哈哈哈哈!!
20:27 W.H. 確實,只能認個人圖片,我們老大的代號也是K.A.……
20:28 K.A. 沒辦法,明天就知道本人長怎樣了。
20:30 K.A. A.K.,我們另外開私聊?趁現在幫你設定導航程式。
20:33 K.T. 是說R.E.還沒出現嗎?
20:13 R.E. Got it.
20:37 A.K. 動作太慢!
21:20 R.E. 到了就好……
21:21 K.T. 哈哈哈哈哈!來啦來啦!!!
21:30 K.A. 最後Check in時間結束,其餘人員將先從此群組移除。
21:32 K.A. OK,十秒後給各位發目的地的地形圖和氣候資料,請留意查收。
21:37 W.H. 終於啊,這地方我老早就想去一次了。
21:39 R.E. Roger. 厄客德娜島見。
當銀白如翼的小型飛船於海岸上方徘徊,最後在越前龍馬面前緩緩降低高度,停懸於離地約莫兩公尺處時,少年不自覺地輕吁了口氣,快速舉起右手行了個標準的軍禮。飛行船的艙門安靜地滑開,戴著眼鏡的男人俐落地一躍而下,卻沒立即看向原地等待的後輩,反而旋身凝望船艙數秒。他無視越前疑惑的目光,直到仍敞開著的艙門深處出現另一道人影,男人在對方跳下來時,自然地伸手托住同伴腰際,有效減緩他墜落的速度。
剛離開飛船的那人直起身,體型纖瘦,個頭明顯偏小。越前瞪大雙眼,看著那人抬臉,朝身旁的男子漾起和煦的笑容輕聲言謝。
「不二前輩!」越前忍不住叫出聲,「你怎麼來了?」
「嗨,越前,」被稱作前輩的少年回頭,外貌倒不比越前大上多少。越前怔怔地望著他走近,瞇起的藍眸像是檢視些什麼,視線只在他的膝蓋逗留了會兒,便微微歛去嘴角的笑意,口裡卻仍說著打趣的話語,「什麼時候你見到我也需要行禮了?」
「越前。」戴眼鏡的男人終於發話。
越前原先正要放下的手立刻又回到眉梢,少年挺起胸膛,瞳中閃過一道欣喜的亮光,「感謝您聞訊前來,手塚上校。」
男人頷首,臉上卻不見任何表情,「報告現況。」
「我……」越前張口,話語卻嘎然而止,他有些驚訝地感覺到手塚身旁的嚮導不知何時放出了精神觸絲,輕柔地穿梭於自己的精神圖景,仔細挑去其中干擾思緒的雜點,越前一頓後,深吸口氣凝神,「現況與五個半小時前大致相同,一名哨兵島上失蹤,失聯時間已長達二十小時,失聯的原因初步推斷是狂化後失去意識,無法正確辨別去路;此外兩名哨兵負傷,其中一人曾短暫失去五感,原因不明,另一人則是戰鬥傷害,目前都沒有生命危險。」
「確定沒有其餘外來者?」手塚問。
「搜索失蹤者的時候都有再三確認,只要距離夠近,多少可以感覺到彼此的位置,我並不覺得有我們之外的人藏匿在這座島上。」
「我們邊走邊談吧?」不二收回精神觸角,抬手制止越前道謝,昂眸瞭望遠處天色,雲彩正逐漸轉為藍紫,他能感覺到山林深處隱約凝聚著一股微妙的能量,但不二什麼也沒說。
三人邁開步伐,依越前的指引撥開綠林往深處移動,哨兵們分秒警戒著四周,沿途只聽見泥土及枝葉被輾踏時發出的聲響。有了哨兵們開路,不二倒是全副心神都擺在身旁兩人身上,間或對他們身處的環境提出疑問,越前也都一一解答。
從手塚接到越前暗地傳來的求援消息,兩人當下決定即刻啟程,饒是搭上以速度著稱的輕型飛船,如箭矢般筆直穿越南方大洋,到能將與塔U17相距千里的島嶼納入眼界時,業已五個小時。該島形似一隻獨自盤繞於藍海中的大蛇,與鄰近諸國皆有百里之隔,八十多年前,大戰尚未爆發,這座孤島尚屬堤豐國境南端,氣候炎熱、鮮少人類活動,蘊藏豐富的生態資源因此完整留存下來,一度被劃為厄客德娜自然保留區,戰後,厄客德娜島成為無人地帶 (No man’s land),不再受任何法制約束。
「你們紮營了嗎?」不二問。
厄客德娜島嶼的中心是一座標高數百米的死火山,由於海底斷層長年不曾活動,火山幾乎被掩蔽在樹林冠層之間,從空中只能隱隱綽綽窺見一片光禿的山頂,被鮮紅的砂土覆蓋,乍見恍若巨蛇的心臟。
日落西沉,林中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哨兵們紛紛加快了行進速度,手塚承擔著不二一人的重量跳躍、奔跑,半晌也不見疲態。此刻,入夜的空氣溫暖濕黏,令不二感到些許呼吸困難,他側首,正對上越前略顯蒼白的臉色,不由皺了皺眉,好在火山腳下點點出露的光芒已近在眼前。
「不,雖然根據資料,厄客德娜並沒有大型食肉動物出沒的紀錄,但我們一開始就打算借用幾十年前巡山人搭建的屋舍,意外的是裡面雖沒供水,卻有通電。」越前答道。
「所以理論上,如果失聯的那名哨兵……切原赤也意識清楚的話,應該會主動跟你們接觸才是。」不二沉吟。厄客德娜的面積並不算大,海岸線長度約莫是普通哨兵竭盡全力,一日之內可以完成的距離。何況哨兵們選擇在山下落腳,地標十分明確,若長達二十小時依然無法取得聯繫,或許就像越前說的,是在狂化的狀態中迷失方向。如果長時間受困狂化狀態未能脫離,後果不堪設想。不二緊靠著手塚胸口,搭在他肩上的五指忽然緊了緊。
「一切都還有可能。」手塚目不斜視,簡單地朝不二低語。
踏進幾名年輕哨兵的駐地,不二藉著明亮的光線,確認了現場的狀況雖然稱不上理想,也沒有過分糟糕,令他心裡著實放寬不少。比較意外的是,越前在訊息中只含糊地說明了島上幾人都是他朋友,此時不二一看,卻基本能叫出每個哨兵的名字,包括越前在內,超過一半是U17裡仍在受訓的後輩。
塔心的新人日吉若,是這支隊伍中看起來較幸運的一個,還能清楚描述這幾天的經歷;曾於六角地區和手塚及不二以別種身分相識的葵健太郎,各處都受了點輕傷,但尚不影響日常活動,精神狀況也無大礙;接著是窩在角落,看起來異常安靜的少年,根據葵的描述,是來自四天寶地區的遠山金太郎,素來性格活潑外向,貌似在頭幾天的活動中曾短暫失去五感,被找回後一直餘悸猶存;最後是至今下落不明,剛入U17不久便讓真田帶在身邊日日教育的門生,切原赤也。
這都什麼跟什麼的組合?不二暗想,大致理解了越前為何第一時間不是聯繫導師幸村。幸村聖所負責人的身分在國際上等同於堤豐政府高層,對於厄客德娜島這個無人地帶來說,實在太過敏感,加上塔心和聖所暗地裡彼此針鋒相對的關係,日吉和切原之間的私下交流也很難交代過去。反倒手塚國光雖空有上校頭銜,其實從離開塔之後便沒了自己的軍隊,目前在U17也不屬任何一方。能考慮到這種地步,以越前來說也稱得上極難得的心思縝密了。
不二邊以精神觸角檢查著遠山金太郎精神圖景的狀態,邊往門邊望去。
越前一回來就讓手塚用眼神壓著灌了幾瓶飲用水,面色剛恢復正常,便又主動表示想趁夜深前再去營地周圍晃晃。
「你跟我一起。」手塚雙手環胸,語氣毫無轉圜餘地。
「手塚?」不二聞言,沒有多想地喚了聲,當手塚轉頭接近,不二一時卻又不知從何開口,只是惦記著山林深處那股不尋常的能量,不僅從海岸邊就能明顯察覺,甚至越接近厄客德娜的中心,那種感覺便越發強烈。
手塚來到不二和遠山身邊,在眾目睽睽之下屈膝,蹲踞著平視不二的雙眸,恍若這樣便能望進深處,「重新完善你的精神屏障,我們不會太久。如果任何東西靠近或威脅這裡,我會知道。」手塚言簡意賅地表示,隨即帶著越前,一撚指消失在黑夜裡。
兩名哨兵高速奔跑著,敏銳的視覺、聽覺及觸覺讓他們在微光之中仍能行動自如。尤其手塚雖是初次登島,每一次踏足都沒有多餘的猶豫,好似正循著一條再明顯不過的道路前進,越前卻始終無法理解手塚下的判斷到底以什麼為憑?
或者,那根本不是出自「手塚本人」的決斷。年輕的哨兵逐漸開始這麼想。
一段時間過後,越前按捺不住,「上校,您為什麼要帶前輩來?」他問。手塚離開營地前的舉動,分明在與不二暫時締結哨兵和嚮導間,部份資源共用的精神協定,如果是彼此綁定的哨兵和嚮導,沒必要如此大費周章,也證明了兩人的關係依然維持在尚未結合的狀態。假使這之前,有人跟越前說,手塚上校將攜帶一名未綁定的嚮導,單獨前往未知的南方島嶼上探勘,越前是怎麼樣也不會信的。
手塚靜默片刻,淡淡地掃了越前一眼,「你最初報告的負傷兩名之中,包含你自己嗎?」他望著少年的雙膝,兩腳關節處似乎曾受過連續重擊,表面上浮起了一片青紫,雖然沒有大幅削減哨兵的靈活度,但以長遠來看,也不能置之不理。
越前著實愣了下,一時無法意會話鋒為何轉到該處,語氣難免帶著一絲困惑,以及一點小把戲被戳穿後,發自少年性子裡的不服,但他仍舊沉住氣,老實地答了,「沒,我認為這不算……」
「不二很擔心你。」手塚停下腳步,單膝蹲跪於一片空地中央,拾起一深色岩塊,藉著隨身的燈源細細查看,而後屏息,將右耳貼近地面,半晌後才起身。「你在訊息裡寫了,一名哨兵狂化,縱然我有十成的自信能在戰鬥中以寡敵眾,取得上風,畢竟還是武力層面的。以策略而論,眼下有更好的選擇。」
「您是指『嚮導』嗎?」越前垂下頭,雙手插入褲袋中喃喃低語。手塚專心地巡視周遭,彷彿在尋找某樣東西,沒有接話。越前思及嚮導能對哨兵造成的影響,以及不二本身的能力,便知這理由已十分充足,話題也就到此。
兩人返回營地時,不二正在跟其餘哨兵閒聊,大概嚮導發揮了顯著的效用,哨兵們的狀態普遍提升許多。
「說說你們幾個到底怎麼湊在一起?為何又來到這種地方?」不二盤腿好奇地問,所有人同樣姿勢,圍成一圈,席地而坐。手塚和越前進入房門的剎那,恰好對著不二的背影。
幾個年輕的哨兵一聽,面面相覷,似乎有難言之隱。
「那個,遊戲……?」葵率先訕訕地搔了搔頭道。
遠山立刻如找到救兵般地接腔,「對啦!就是遊戲!」
日吉聳肩,「我們都是哨兵論壇上,佩掛藍綠色電氣石勳章的玩家。」他一氣呵成地說明。
「什麼藍綠色電氣石?」手塚面色不善地沉聲複述,他天生的威嚴及領袖哨兵的氣魄令在場少年們不禁背脊陣陣發涼。
唯獨不二,卻像一掃先前的擔憂,由衷地撫掌發出低笑,「原來如此,這樣一切就很好理解了。」他輕鬆地道,轉身迎向彷彿臉上寫著「請解釋」三個字的手塚國光,招了招手,讓剛回來的兩名哨兵坐到他身邊。
「前輩聽過……?」日吉試探性地詢問。
「哨兵論壇?還是藍綠電氣石勳章?雖然哨兵論壇原本應該只限U17登記下的哨兵們以真實身分註冊單一帳號,但它的存在不是什麼天大的秘密,真要有心,取得帳號也不難。」不二恢復一貫閒適自若的語氣道,「至於你們口中的玩家身分,我曾聽幾位哨兵朋友說,世界上許多非覺醒者眼中的神秘現象或靈異事件,在哨兵超強五感之前皆有可解,因此有部分喜歡探究真相的非覺醒者,會透過某些管道,不定期聘雇哨兵為他們滿足追求答案與刺激的欲望。即使有些人一輩子都難以明白哨兵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只當他們是所謂的超能力者,抑或探險時免於危難的幸運符,這終究是一樁供需平衡的買賣。」
「對,不知道何時開始,如果哨兵自願,以及他正在從事這樣的工作,甚至單單對此抱有興趣,都可以在個人帳號底下申請佩掛藍綠色電氣石勳章。」葵補充道,隨即懷上幾分歉意,「這次活動,是我主動召集大家來的,地點也歸我安排。這個島嶼向來有不少神秘傳說,許多玩家一直對厄客德娜抱有很高的興趣。探勘之前我們就說好遊戲規則,除了單純解謎外,還加上了模仿傳統哨兵排位賽的戰鬥晉級制。行前約定彼此抵達的時間與地點,統一於厄客德娜集合,但只留下其中一人的飛船,在時限內比賽看誰能先破解島上的謎團並取得飛船鑰匙,過程中可以互相妨礙,但不能致死。」
遠山不太確定地抬起眼,仔細地來回打量著越前找來幫忙的兩人,「大家也說了,如果知道其他人發生危險,必須立即中止活動,以協助救援為最優先……」
「切原的事情的確是意外。原本我是想認真較量一下,沒想到他會逐漸失去理智,連趕來阻止的葵也被誤傷,最後他又突然間發狂沖入山林,就斷了音訊。」越前低頭道,終於吐出實情。在場的年輕哨兵紛紛噤聲,彷佛知道發展至今,自己也要負很大一部份的責任。
「佩掛勳章的本意就是用以呼朋引伴,彼此碰面後難免互相切磋,不難理解。」不二一邊說著,側過頭試圖捕捉手塚此刻的表情,雖然看起來,闖禍的根本源自這群少年不夠謹慎,但也不至於構成此時責備他們的理由。「比較慶幸的是,如果切原在那種時刻還能選擇退出,而非跟你們決一死戰,應該不是陷入狂化狀態。我聽說他本來就屬於戰鬥中會過度亢奮,導致一不小心失控的類型。」
「啊!他似乎方向感不是很好,也許真是因為這樣而迷路?」日吉連忙說道。
「你叫遠山?」手塚直視其中一名少年,「能否說明喪失五感是什麼時機?當下狀況?只有你一人發生?」
被點名的哨兵神色古怪,明顯出現了的動搖,「唔,其實我記不是很清楚……總之從一登上這座島嶼就有種奇怪的感覺。」
「詳細點。」手塚毫不客氣地道。
一提及這話題,遠山臉色漸白,顫巍巍地伸出手,緩緩抱住自己前胸,五指死命地陷入了兩臂,「關於這座島,實在也說不上到底哪裡奇怪,只知道越靠山邊,那種感覺越明顯,雖然想著這可能正是厄客德娜待解的謎團,但我總覺得不太對勁,所以我一直、一直往盡量那感覺的反方向去,不斷在海邊徘徊,然後那一天傍晚……我不記得實際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對哦,你再仔細想想?」不二忽爾幽幽啟唇,所有人聞言不禁一震。嚮導湛藍的瞳孔直對上遠山金太郎,映入他的眼底,此刻年輕的哨兵彷彿被人不費吹灰之力地扼住脖子,動也不敢動一下,不二卻好似渾然不覺,「那天傍晚,你獨自潛入海裡,接下來呢?遠山。」
越前體內竄過一陣顫慄,不二的嗓音是他未曾聽過的柔媚惑人,彷佛有種強烈的引力牢牢勾住了他的胸口,欲將某些東西自胃裡,沿著食道、咽喉,最終從口中拖曳而出。越前掙扎著咬緊牙關,克制住那股不知為何想大吼大叫的衝動,這才發現在場除了背脊挺直,端坐原地的手塚之外,似乎其他哨兵都或多或少受到了影響。
越前用力眨眼,這時方朦朧地看見不二大量的精神觸絲飛射飄揚,或纏繞著,或徐徐穿過遠山金太郎的身體。遠山的胸膛開始劇烈顫抖,喉頭發出怪異的咯咯聲,彷佛什麼正急欲從體內脫離。
一定要想起來,你記得的,非想起來不可!越前感到腦袋有些昏沉,心底卻不斷催促自己,他焦躁地凝望某一點,握緊拳,指甲插入了掌心卻絲毫不感疼痛,心臟強力撞擊著胸腔,嗡嗡的聲響於耳畔大噪。
但是要想起什麼?
左手邊的日吉摀著臉,吐出一連串無意義的字句,恍若只是胡言亂語。
半晌,遠山睜大眼,囁嚅地開口,「我聽到海草叢中,傳來一些聲音……」
「再說明確一點,你聽見什麼聲音?」不二軟聲引誘。
「什麼聲音……?我沒聽見什麼……」遠山以一種尖銳、高亢而詭異的音調自言語,「啊,有,我想起來了!像是說話的聲音,好像是一種……我從沒有聽過的語言,從海水深處……傳來,對,有誰用一種我沒有聽過的語言在說話,慢慢地聲音越來越遠,眼前一片漆黑,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最後、最後是日吉他發現不對,才即時把我從海中拉上來……」
隨著遠山的描述,越前的眼界逐漸模糊,意識也隨之化成一縷雲煙。
「越前!」手塚沉著地低聲呼喚。
越前像是終於清醒過來似地,揪住前襟,神經質地大口喘氣。他一手撐著地面,別過頭,卻發覺手塚泰若自然的模樣好似剛才什麼也沒發生過。
不二須臾收回精神觸角,傾身拍了拍遠山的肩,眼睛重新彎成一條線,遠山直覺地聳起雙肩閃避,下一刻卻又尷尬地偷覷了不二一眼。不二倒也不以為意,可不知怎麼,越前卻覺得那平常看習慣了的笑臉此時有些搖搖欲墜。
「竟然有這種事……」葵低喃道。
越前無意識地吞咽,努力調整呼吸節奏,他看了看在場的同伴,「你怎沒早點告訴我們?」
「我根本不記得……」遠山乾澀地說,頹然地靠在牆角,「那聲音、總覺得那個語言好像一直在說著一件很恐怖的事,雖然我一點也聽不懂,但就是有這種感覺。這麼一想,和火山中央傳來的感覺好……」
「好像很相似,對不對?」不二淡淡地截道,他將前傾的身子收回。遠山雖身為哨兵,但他在某些層面的感受度意外有著如嚮導般的敏銳。不二將目光定格在葵身上,「你們還記得,當初召集活動的時候總共有多少人嗎?」
葵皺眉,「這……總共有我、越前、日吉、遠山、切原,還有就是……咦?」少年猛然瞠目。
「你記得漏了誰嗎?」不二垂眸,伸手將頰邊的頭髮撥至耳後。
「不可能!應該是只有我們六個啊?應該是六個,等等……」葵抱住頭,神色混亂而驚慌。
「日吉?遠山呢?」不二轉動視線,「你們記得來了多少人嗎?」
「五人?六人?奇怪,我不太記得了,怎麼會……」
「我……」
「不二前輩!」有了前次經驗,越前情急之中一聲高喊,嚮導施加在眾人身上的暗示瞬間便斷得無影無蹤。
「不二,夠了。」一直保持沉默的手塚制止道,語氣有幾分無奈。
越前戒備地盯著不二,竟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施展如此強大的精神暗示,一口氣掌控住複數的哨兵,若非自己方才被手塚拉了一把,鐵定陷得更深。如果今天只是旁觀者的立場,越前倒要對他的嚮導能力刮目相看。
手塚推了推眼鏡,起身、彎腰攫住不二上臂。
「啊,抱歉。」不二歉然地笑笑,順勢跟著站了起來,同時試圖將手抽回,卻發現手塚沒打算這麼輕易放過他。不二念頭一轉,邁開步伐,立刻感到一陣暈眩,這才意識到自己剛不留心,消耗了大量的精神力,他腳下虛軟地晃了晃,手塚又靠近半步,攙扶著不二,讓他能倚靠自己。明明是想欺負一下可愛的後輩,怎知有些玩過頭了。不二想,沒什麼反省意味地挨在手塚懷裡,毫不在意地笑了。「沒關係,天也快亮了,我這就跟手塚去把切原找回來,你們都在這裡等著。」
不二抬眼,對上手塚的眼睛,片刻輕隔開對方,頭也不回地走出去。這次手塚沒有阻止。
「不二,你剛為什麼要那麼做?」一離開哨兵的聽力範圍,手塚便開口道。使用暗示要求對方回答問題,強迫對方正視不願面對的問題,或者讓對方聽令于自己也許都很有效,但手塚不覺得不二是會濫用這種能力的類型。
「抱歉。」不二狀似漫不經心地說。
「你該道歉的對象不是我。」手塚深深看了不二一眼,揭穿了他故作鎮定的表象。
不二停下腳步,咬住下唇,盯著自己的鞋尖,「對不起,我太心急了。」他懊惱地說。一隻大手輕輕按在不二頭頂。
「越前等人已多次探查過這附近,我也仔細調查了這座島,包括你指示的那些地點,但什麼也沒發現。」手塚轉移話題,並肩和不二向前,任憑不二帶領自己,毫無目的地在林中漫遊,除了留意彼此安全,全然不追究兩人欲往何方。
「沒發現是當然的,」不二恢復平靜地道。手塚不時護著少年的後腦勺,讓他得以多次避開橫過視線之外的矮枝,「畢竟他們感覺到的『那個』大概也不是人。至於切原,倘若厄客德娜執意要將誰隱藏起來的話,哨兵不可能找到任何蛛絲馬跡。不如把厄客德娜本身想像成一名強悍的嚮導?同時你要明白,我們此刻試圖對抗的可是自然的力量。」
此番話有些玄機,不二本人說得輕巧,也不願做多餘的解釋。手塚張口,終究又歸於沉默,平日務實的他對這類事情並不怎麼相信。
「你一定在想,怎會有這種事,對不對?」
不二的笑聲自身旁響起,打斷了手塚思路,然而手塚反應更快,「我們曾締結了精神協定,」表示哨兵願意分享他身為哨兵所握有的資源,嚮導也同意提供精神力的指引,「雖然前次調查並沒有明顯收穫,但我多少能體會你跟遠山所說的那股能量,既不是出自人為,我不排斥其他可能的因素。」手塚義正詞嚴地道,他低下頭,見嚮導聞言一時語塞,小巧的臉上卻難以自禁地露出了愉悅的神情,手塚心裡驀然感到一陣柔軟。
言談間,兩人抵達了手塚曾在不二引導下停留過的那一小塊空地。
不二環視周遭,領在前頭信步繞過一棵大樹,側身鑽進火山腳下隱藏著的隧道入口,這正是手塚和越前上回錯過的。不二調整身上攜帶的光源,前路曲折,能見度不出五尺,但隱約能感受到空氣的流動,通道本身約是可勉強容納不二一人站立的高度,卻為難了手塚必須彎著腰,佝僂而行。
手塚抬手觸摸岩壁的紋理,發覺這裡曾是舊時火山的熔岩通道,在岩漿完全停止活動之後仍保留了下來,四通八達地連接至火山中心,隨著光線照射過去,還有些細小的礦物結晶鑲嵌其中。
不二靈巧地左彎右拐,一直維持著往洞穴深處的方向前進,手塚卻覺得地道裡的濕度正不斷地提升。半個多小時後,兩人終於抵達了遼闊處,再次並肩而立,手塚驚訝地擰眉,沒有任何資料提及厄客德娜的中心竟藏著一個巨大的地底湖。他垂眸,正巧迎上不二側首,搭著他的肩給了一個欲使哨兵安心的微笑,卻不知為何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手塚主動伸出手拉住不二,即使剛經歷了一段時間的活動,少年掌心的溫度仍然偏低,精神狀態倒還算穩定,兩人沿地下湖畔安靜地繞行小半圈,足底與地面磨擦,發出沙沙的聲響,不一會兒便沾滿了雪白的結晶。
「這是鹽?」手塚蹲下身確認道。
「嗯,帶我去那裡好嗎?」不二朝手塚探出另一隻手,目光憂慮地落在一座湖心的小島上,不二動了動雙唇,話語清晰地傳入手塚胸中,「即使對手是厄客德娜,我也要嘗試和她溝通看看。」
手塚沿著不二的目光望去,不知道不二是不小心說出了所想,或者本來就準備告訴他自己的打算。從離開營區之後,手塚隱約能察覺不二一改以往悠哉怡然的態度,似乎有意主導整樁事件的走向。
手塚鬆開不二,彎下身,一手攬住少年的肩,一手從膝蓋後方穿過,橫抱起他,一躍上了湖心唯一的一座小島,說穿了不過是面積五六平方米大的火山岩塊,兩人光是站在上頭便略顯侷促,更別提其他的動作。
「在這裡嗎?」手塚低聲開口,沉穩的嗓音在洞穴裡激起隆隆回聲。
不二咬住下唇,凝望漆黑的水面,退了半步,緊靠手塚寬闊的後背,感覺一股力量穩穩支持著他,令不二得以無後顧之憂地放鬆身子,閉眼釋出一根精神觸角,竭盡所能地往遠處窺伺,手塚則如磐石般駐足原地,半晌,不二緩緩睜開眼睛,在微光中眨了眨,「或許……這附近殘留的感覺最明顯,到處有被強烈能量波動反覆沖蝕過的痕跡。」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湖裝的應是海水。」隨潮漲潮退,海水蒸發後在地上留下了大量的鹽晶。手塚思索著道。
「你要做什麼?手塚。」不二蹙眉,心裡隱約有種不安的預感。
「我想試試底下有沒有路通到其他地方去。」
「等等!」不二飛快地旋身,「那樣太冒險了。」
「我先送你回岸上,」手塚側首安撫,才剛想退開些,好看清楚對方臉上的神情,卻又被不二墊起腳尖一把拉回,男人不得不躬身屈膝,好配合不二視線的高度,「剛剛走來的時候,多少能明白這山裡的隧道四通八達,我認為水下定會有其他可供換氣的通道。如果真不行,我也一定來得及折返。」面對那素來溫婉的眸子裡清冷鋒利的藍,手塚一字一句地認真解釋。
「你這麼有把握的話,我就信你,」少年的聲音乍聽冷靜而冷酷,手塚卻能感受到他話語中的咬牙切齒,「條件是,我要留在這裡等。還有,你也看到剛剛遠山他們的模樣了吧?如果那種波動的影響增強數倍,或者你毫無防備地接近了核心,不見得能抵抗那股力量,你必須讓我隨時監測你精神圖景的狀況,由我決定你回來的時機。萬一你回不來,我便隨你一直在待這座島上。」
「不二。」
「答應我,或者不要去。」不二義無反顧地道。
兩人對視片刻,哨兵率先移開了目光。不二伸出手,堅定地捧起手塚的臉,在對方默許中輕而易舉地穿越了他的精神障壁,兩人的精神圖景再次部分交疊,手塚的精神嚮導『零』出現在小島上方,一個振翅之後遁入了水下。
哨兵一言不發地褪去眼鏡和上衣,簡單的暖身過後,深吸口氣滑進水中,後頸迅速地被海水淹沒,那種彷彿身歷其境的衝擊感讓不二不禁打了個寒顫,他盡可能屏除不重要的雜訊干擾,蹲跪於岩石上,專注地凝望手塚身影消失的位置。
起先男人只下沉一分鐘、兩分鐘便上浮,慢慢摸索著方向遊開,而後越泅越遠,同時逐漸拉長待在水下的時間。當手塚最後一次浮起,兩人相距數十公尺,手塚背對不二抬手致意,不二立刻明白他確實找到了目標,接著一眨眼便下潛到再也不見蹤影。
洞穴落入一片讓人心神不寧的寂靜,不二的意識隨著手塚離去擴大,每根神經緊繃到極限,精神觸絲綿延地伴著手塚朝更深處拓展。少年單膝壓在堅硬的岩島上,將手探進冰冷的鹹水裡,分分秒秒警惕著,直到一個清晰的景致逐漸在不二腦海裡成形。
墨綠色的海草隨著海流搖曳,撥開眼前叢叢的遮蔽物後,朝陽揮灑於海面,視野在島嶼周圍等速浮潛、游移,某些地方的海草像是被削過般,明顯比周圍矮,海床上露出一條條痕跡蜿蜒。
手塚順利抵達外海了!這個認知令不二忍不住鬆了口氣,正當他凝視自己水上的倒影時,一抹巨大的長型陰影徐徐地接近湖面,擾亂了不二所見的景象。不二凝神,更加貼近水面,小心地握住手塚託付給他的無框眼鏡,遲疑地再度垂眸,目不轉睛地望那漣漪從岸邊往湖心擴散,緩緩朝他而來。
有些模糊難辨的思緒和畫面順著水流,一縷縷地漫進不二心中。
起先可以看到五個相仿的影子,而後逐漸減少,最後一個也不剩。那股從不二登上厄客德娜時便不時感受到的能量一下子膨脹了數百倍,盈滿整座火山內部的空間。
「原來……你一直是孤獨一人嗎?」山洞中只聽聞不二的囈語。
嚮導釋出了更多精神觸絲,一樣具實體的物件明確地擦過不二始終浸在海水中的指尖,接著又一點一點地下沉。只是這回,卻再沒有出現任何影像,不二終於查覺,那就是山林深處奇異波動的源頭,也是擾亂哨兵們感官的元兇。與其說它是某種能量,倒不如說是極端強烈的情緒,但比起尋常人類的思緒,這波動就像單純用以描述強弱的線條,純粹得令不二無從區別是悲、是喜。
水面下悠悠地,清楚地傳出聲響,那聲音不斷迴盪在岩壁之間,彷彿潮浪夾帶著欲訴說的某些話語,直擊著不二的心。
「我答應你,」不二焦急地呢喃,「我會想辦法送你回家,我答應你。」
籠罩在厄客德娜的神祕能量忽然又全數聚攏,壓縮成一顆剔透的珍珠,不二身後發出了珠子掉入水裡的聲響,珠子沉入地心,再逐漸化為海底的泡沫。
手塚,快回來。不二闔眼,竭盡全力地對著黑暗傾訴。你快回來。他在心底不斷重複著這句話。
一段時間後,熟悉的身影靜靜地浮出了湖面。
「手塚、手塚…...」不二沙啞急促地喚道,浸在水面下的五指緊緊抓住對方。
男人攀著岩石調整呼吸,下半身仍在湖中,他昂頭注視不二,失去鏡片遮蔽的眼眸透著明顯的顧慮,「那個出口,應該是遠山失去五感的地點,附近的海草也都有被啃食過的跡象。」手塚簡明扼要地說,平靜的音色裡挾帶穩定人心的魔力。
「你遇到『他』了?」不二問。
「是,但沒有任何不對勁,你和厄客德娜談過了?」手塚淡淡地問。
少年思考著,默然地望著哨兵,哨兵的眉宇間散發不容忽視的英氣,卻只是靜靜地蟄伏等待,彷彿他有無限的耐心等不二理清頭緒。不二打賭自己一定也多少被那神秘的波動影響了,以至於他此刻對手塚能安然無恙地回到自己身邊一事,竟有些不尋常的多愁善感。不二向來以擁有絕佳的適應力而自豪,此刻,他欣然地順應自己的心情。不二很清楚手塚身上擁有他所缺乏的東西,像是堅毅、像是對目標的執著與熱情,這些令手塚整個人彷彿正閃閃發光,不二胡思亂想,胸口深藏的某種情感呼之欲出,他情難自禁地伸出雙手,垂首環住那仍濕漉漉的脖頸,將臉埋在手塚左肩,細緻的五指劃過哨兵因長時間浸泡在海中,冰涼光滑的皮膚。
手塚舉起左手,猶豫了下,最終將掌心順服地貼在不二燙熱的後頸上。
兩人簡單的整理過後,沿原路折返,第三次來到那片空地,樹林裡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切原睜著空茫的雙眼踏入空地中央。不二走將過去,剛要伸手碰觸他時,年輕的哨兵便突然往前倒在不二臂彎中。
當朝陽完全升起,營地好不容易迎來了新的消息,手塚揹著失去意識的切原,和不二安然返回營區。好在初步檢查後,確定切原的精神圖景及身體都沒有遭受太大的傷害,只是因為過度疲累,導致他一下子陷入了睡眠。
手塚回到他和不二搭乘的那艘飛行船上,聯絡民營的飛船公司派遣飛船前來接應,並私底下和跡部進行了短暫的通話,兩人口頭達成某項協議。
等待飛船抵達厄客德娜島的過程中,手塚拋下一句有要事處裡,便獨自離開營區,放其他幾個年輕的小夥子和不二留守在巡山人的屋內。眼看歸途將近,幾個哨兵的心情顯得十分輕鬆,一行年紀相仿的男孩們胡亂聊著、叫囂著,很快地打成一片,最終又提及此行最初的目的,也就是關於厄客德娜島的諸多傳說。
「不二前輩,」越前看向一直沒發話的不二,露出肯定的笑容,「話說前輩應該是我們之中,唯一有所收穫的吧?」
哨兵們的視線齊齊望了過來,臉上盡是期盼、忌妒或不甘的神色,不二忍不住笑了笑。
「好吧,雖然不到能佩掛藍綠電氣石徽章,以玩家自居的地步,但讓你們聽聽這個故事也無妨。」不二嘴角微微揚起,「小金聽到的那種語言,我相信其實大家多多少少都有感受,但每人表現出來的反應不太一樣,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準確地意識到,自己因為感知那個聲音而產生了什麼變化。最好的證據就在,當我通過暗示加強了聲音造成效應之後,你們就混淆了最初隊伍的人數。那聲音並沒有什麼獨特之處,其實只是傳說中的美人魚——一隻『儒艮』的叫聲。儒艮通常會以小群體為單位行動,主要生長在大陸邊緣,清澈溫暖的淺海域,多是與人類活動範圍重疊之處。大約五、六年前,鄰近國家因氣候異常,瞬間降下大雨,山洪暴發,過量淡水衝入海中,導致出海口附近鹽度降低,海草死亡,儒艮食糧減少,不少個體因飢餓死去,少數為尋覓糧食遠行,其中一群儒艮便隨洋流漂至離大陸一段距離外的厄客德娜島。當時,來到這裡的儒艮群體一共六隻,多數相繼因體力不支或疾病死去,只留下他。由於厄客德娜的地形特別,島嶼中央有一死火山,百萬年前火山經歷幾次噴發時,形成了今日厄客德娜的心臟,岩漿冷卻之後,在山裡留下許多中空的熔岩通道,尤其火山內部大概因岩漿回流,更產生了大規模的塌陷,恰巧其中一條通道能讓海水從島嶼外圍流入厄客德娜的中心,這幾年,那隻儒艮偶爾也會撥開海草,遊進地下湖中,叫聲的回音經過洞穴擴大,傳遞至整座島嶼,大概因為孤獨,聽在你們耳裡竟像另一種語言。島嶼中央發出奇怪聲響的傳聞其實並非第一次被紀錄,之所以拖今日才解開,關鍵在你們來到厄客德娜的時候動靜不小,又正好是五個人,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二語氣平淡地結束了故事,從外頭回來的手塚甫進門,看見的就是這幅景象,眾人靜靜地回味著這番話,良久無人開口。在年輕哨兵們心中,厄客德娜島的謎團之一雖獲得解答,卻已然留下深刻的痕跡。
至於手塚此行意外採集到一種罕見的火山礦石及島嶼的內部地圖,作為交換,要求跡部派他們家的私人船隻及科研團隊找出那隻儒艮,確認近年鄰國海岸海草的數量有顯著回升,便將之麻醉後運送回原生長地釋放,以及不二得知手塚此舉之後作何心情,都已經是遙遠的後話了。
番外完。
20:09 K.A. 晚安,這裡代號K.A.,此次任務的總召集人。關於明天的活動,請確定出席的夥伴喊個聲,至堤豐標準時間今晚21:30前開放最後報名及人數統計!
20:09 W.H. 代號W.H.,老大准假。
20:10 A.K. 也讓我等夠久了吧!?
20:13 K.A. 以上兩位Check,謝謝回覆。
20:14 K.T. 超級期待!!可以帶便當嗎?
20:16 K.A. 畢竟是野外,建議準備乾糧。其餘沒有硬性規定,基本上和一般遊戲規則相同喔。
20:17 W.H. 這種事自己判斷!K.A.,集合座標傳了嗎?
20:18 K.A. 剛傳了。設定直接發送到你們私人的通訊裝置,讀後自動刪除。A.K.不會迷路吧?找得到地點嗎?
20:20 A.K. ……喂!你啥意思?
20:21 W.H. 意思是很難想像玩家中竟然真的存在路癡。
20:22 K.T. A.K.跟K.A.代號好像,每次都搞混。
20:24 A.K. 滅了你。
20:25 K.T. 哈哈哈哈哈哈!!
20:27 W.H. 確實,只能認個人圖片,我們老大的代號也是K.A.……
20:28 K.A. 沒辦法,明天就知道本人長怎樣了。
20:30 K.A. A.K.,我們另外開私聊?趁現在幫你設定導航程式。
20:33 K.T. 是說R.E.還沒出現嗎?
20:13 R.E. Got it.
20:37 A.K. 動作太慢!
21:20 R.E. 到了就好……
21:21 K.T. 哈哈哈哈哈!來啦來啦!!!
21:30 K.A. 最後Check in時間結束,其餘人員將先從此群組移除。
21:32 K.A. OK,十秒後給各位發目的地的地形圖和氣候資料,請留意查收。
21:37 W.H. 終於啊,這地方我老早就想去一次了。
21:39 R.E. Roger. 厄客德娜島見。
當銀白如翼的小型飛船於海岸上方徘徊,最後在越前龍馬面前緩緩降低高度,停懸於離地約莫兩公尺處時,少年不自覺地輕吁了口氣,快速舉起右手行了個標準的軍禮。飛行船的艙門安靜地滑開,戴著眼鏡的男人俐落地一躍而下,卻沒立即看向原地等待的後輩,反而旋身凝望船艙數秒。他無視越前疑惑的目光,直到仍敞開著的艙門深處出現另一道人影,男人在對方跳下來時,自然地伸手托住同伴腰際,有效減緩他墜落的速度。
剛離開飛船的那人直起身,體型纖瘦,個頭明顯偏小。越前瞪大雙眼,看著那人抬臉,朝身旁的男子漾起和煦的笑容輕聲言謝。
「不二前輩!」越前忍不住叫出聲,「你怎麼來了?」
「嗨,越前,」被稱作前輩的少年回頭,外貌倒不比越前大上多少。越前怔怔地望著他走近,瞇起的藍眸像是檢視些什麼,視線只在他的膝蓋逗留了會兒,便微微歛去嘴角的笑意,口裡卻仍說著打趣的話語,「什麼時候你見到我也需要行禮了?」
「越前。」戴眼鏡的男人終於發話。
越前原先正要放下的手立刻又回到眉梢,少年挺起胸膛,瞳中閃過一道欣喜的亮光,「感謝您聞訊前來,手塚上校。」
男人頷首,臉上卻不見任何表情,「報告現況。」
「我……」越前張口,話語卻嘎然而止,他有些驚訝地感覺到手塚身旁的嚮導不知何時放出了精神觸絲,輕柔地穿梭於自己的精神圖景,仔細挑去其中干擾思緒的雜點,越前一頓後,深吸口氣凝神,「現況與五個半小時前大致相同,一名哨兵島上失蹤,失聯時間已長達二十小時,失聯的原因初步推斷是狂化後失去意識,無法正確辨別去路;此外兩名哨兵負傷,其中一人曾短暫失去五感,原因不明,另一人則是戰鬥傷害,目前都沒有生命危險。」
「確定沒有其餘外來者?」手塚問。
「搜索失蹤者的時候都有再三確認,只要距離夠近,多少可以感覺到彼此的位置,我並不覺得有我們之外的人藏匿在這座島上。」
「我們邊走邊談吧?」不二收回精神觸角,抬手制止越前道謝,昂眸瞭望遠處天色,雲彩正逐漸轉為藍紫,他能感覺到山林深處隱約凝聚著一股微妙的能量,但不二什麼也沒說。
三人邁開步伐,依越前的指引撥開綠林往深處移動,哨兵們分秒警戒著四周,沿途只聽見泥土及枝葉被輾踏時發出的聲響。有了哨兵們開路,不二倒是全副心神都擺在身旁兩人身上,間或對他們身處的環境提出疑問,越前也都一一解答。
從手塚接到越前暗地傳來的求援消息,兩人當下決定即刻啟程,饒是搭上以速度著稱的輕型飛船,如箭矢般筆直穿越南方大洋,到能將與塔U17相距千里的島嶼納入眼界時,業已五個小時。該島形似一隻獨自盤繞於藍海中的大蛇,與鄰近諸國皆有百里之隔,八十多年前,大戰尚未爆發,這座孤島尚屬堤豐國境南端,氣候炎熱、鮮少人類活動,蘊藏豐富的生態資源因此完整留存下來,一度被劃為厄客德娜自然保留區,戰後,厄客德娜島成為無人地帶 (No man’s land),不再受任何法制約束。
「你們紮營了嗎?」不二問。
厄客德娜島嶼的中心是一座標高數百米的死火山,由於海底斷層長年不曾活動,火山幾乎被掩蔽在樹林冠層之間,從空中只能隱隱綽綽窺見一片光禿的山頂,被鮮紅的砂土覆蓋,乍見恍若巨蛇的心臟。
日落西沉,林中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哨兵們紛紛加快了行進速度,手塚承擔著不二一人的重量跳躍、奔跑,半晌也不見疲態。此刻,入夜的空氣溫暖濕黏,令不二感到些許呼吸困難,他側首,正對上越前略顯蒼白的臉色,不由皺了皺眉,好在火山腳下點點出露的光芒已近在眼前。
「不,雖然根據資料,厄客德娜並沒有大型食肉動物出沒的紀錄,但我們一開始就打算借用幾十年前巡山人搭建的屋舍,意外的是裡面雖沒供水,卻有通電。」越前答道。
「所以理論上,如果失聯的那名哨兵……切原赤也意識清楚的話,應該會主動跟你們接觸才是。」不二沉吟。厄客德娜的面積並不算大,海岸線長度約莫是普通哨兵竭盡全力,一日之內可以完成的距離。何況哨兵們選擇在山下落腳,地標十分明確,若長達二十小時依然無法取得聯繫,或許就像越前說的,是在狂化的狀態中迷失方向。如果長時間受困狂化狀態未能脫離,後果不堪設想。不二緊靠著手塚胸口,搭在他肩上的五指忽然緊了緊。
「一切都還有可能。」手塚目不斜視,簡單地朝不二低語。
踏進幾名年輕哨兵的駐地,不二藉著明亮的光線,確認了現場的狀況雖然稱不上理想,也沒有過分糟糕,令他心裡著實放寬不少。比較意外的是,越前在訊息中只含糊地說明了島上幾人都是他朋友,此時不二一看,卻基本能叫出每個哨兵的名字,包括越前在內,超過一半是U17裡仍在受訓的後輩。
塔心的新人日吉若,是這支隊伍中看起來較幸運的一個,還能清楚描述這幾天的經歷;曾於六角地區和手塚及不二以別種身分相識的葵健太郎,各處都受了點輕傷,但尚不影響日常活動,精神狀況也無大礙;接著是窩在角落,看起來異常安靜的少年,根據葵的描述,是來自四天寶地區的遠山金太郎,素來性格活潑外向,貌似在頭幾天的活動中曾短暫失去五感,被找回後一直餘悸猶存;最後是至今下落不明,剛入U17不久便讓真田帶在身邊日日教育的門生,切原赤也。
這都什麼跟什麼的組合?不二暗想,大致理解了越前為何第一時間不是聯繫導師幸村。幸村聖所負責人的身分在國際上等同於堤豐政府高層,對於厄客德娜島這個無人地帶來說,實在太過敏感,加上塔心和聖所暗地裡彼此針鋒相對的關係,日吉和切原之間的私下交流也很難交代過去。反倒手塚國光雖空有上校頭銜,其實從離開塔之後便沒了自己的軍隊,目前在U17也不屬任何一方。能考慮到這種地步,以越前來說也稱得上極難得的心思縝密了。
不二邊以精神觸角檢查著遠山金太郎精神圖景的狀態,邊往門邊望去。
越前一回來就讓手塚用眼神壓著灌了幾瓶飲用水,面色剛恢復正常,便又主動表示想趁夜深前再去營地周圍晃晃。
「你跟我一起。」手塚雙手環胸,語氣毫無轉圜餘地。
「手塚?」不二聞言,沒有多想地喚了聲,當手塚轉頭接近,不二一時卻又不知從何開口,只是惦記著山林深處那股不尋常的能量,不僅從海岸邊就能明顯察覺,甚至越接近厄客德娜的中心,那種感覺便越發強烈。
手塚來到不二和遠山身邊,在眾目睽睽之下屈膝,蹲踞著平視不二的雙眸,恍若這樣便能望進深處,「重新完善你的精神屏障,我們不會太久。如果任何東西靠近或威脅這裡,我會知道。」手塚言簡意賅地表示,隨即帶著越前,一撚指消失在黑夜裡。
兩名哨兵高速奔跑著,敏銳的視覺、聽覺及觸覺讓他們在微光之中仍能行動自如。尤其手塚雖是初次登島,每一次踏足都沒有多餘的猶豫,好似正循著一條再明顯不過的道路前進,越前卻始終無法理解手塚下的判斷到底以什麼為憑?
或者,那根本不是出自「手塚本人」的決斷。年輕的哨兵逐漸開始這麼想。
一段時間過後,越前按捺不住,「上校,您為什麼要帶前輩來?」他問。手塚離開營地前的舉動,分明在與不二暫時締結哨兵和嚮導間,部份資源共用的精神協定,如果是彼此綁定的哨兵和嚮導,沒必要如此大費周章,也證明了兩人的關係依然維持在尚未結合的狀態。假使這之前,有人跟越前說,手塚上校將攜帶一名未綁定的嚮導,單獨前往未知的南方島嶼上探勘,越前是怎麼樣也不會信的。
手塚靜默片刻,淡淡地掃了越前一眼,「你最初報告的負傷兩名之中,包含你自己嗎?」他望著少年的雙膝,兩腳關節處似乎曾受過連續重擊,表面上浮起了一片青紫,雖然沒有大幅削減哨兵的靈活度,但以長遠來看,也不能置之不理。
越前著實愣了下,一時無法意會話鋒為何轉到該處,語氣難免帶著一絲困惑,以及一點小把戲被戳穿後,發自少年性子裡的不服,但他仍舊沉住氣,老實地答了,「沒,我認為這不算……」
「不二很擔心你。」手塚停下腳步,單膝蹲跪於一片空地中央,拾起一深色岩塊,藉著隨身的燈源細細查看,而後屏息,將右耳貼近地面,半晌後才起身。「你在訊息裡寫了,一名哨兵狂化,縱然我有十成的自信能在戰鬥中以寡敵眾,取得上風,畢竟還是武力層面的。以策略而論,眼下有更好的選擇。」
「您是指『嚮導』嗎?」越前垂下頭,雙手插入褲袋中喃喃低語。手塚專心地巡視周遭,彷彿在尋找某樣東西,沒有接話。越前思及嚮導能對哨兵造成的影響,以及不二本身的能力,便知這理由已十分充足,話題也就到此。
兩人返回營地時,不二正在跟其餘哨兵閒聊,大概嚮導發揮了顯著的效用,哨兵們的狀態普遍提升許多。
「說說你們幾個到底怎麼湊在一起?為何又來到這種地方?」不二盤腿好奇地問,所有人同樣姿勢,圍成一圈,席地而坐。手塚和越前進入房門的剎那,恰好對著不二的背影。
幾個年輕的哨兵一聽,面面相覷,似乎有難言之隱。
「那個,遊戲……?」葵率先訕訕地搔了搔頭道。
遠山立刻如找到救兵般地接腔,「對啦!就是遊戲!」
日吉聳肩,「我們都是哨兵論壇上,佩掛藍綠色電氣石勳章的玩家。」他一氣呵成地說明。
「什麼藍綠色電氣石?」手塚面色不善地沉聲複述,他天生的威嚴及領袖哨兵的氣魄令在場少年們不禁背脊陣陣發涼。
唯獨不二,卻像一掃先前的擔憂,由衷地撫掌發出低笑,「原來如此,這樣一切就很好理解了。」他輕鬆地道,轉身迎向彷彿臉上寫著「請解釋」三個字的手塚國光,招了招手,讓剛回來的兩名哨兵坐到他身邊。
「前輩聽過……?」日吉試探性地詢問。
「哨兵論壇?還是藍綠電氣石勳章?雖然哨兵論壇原本應該只限U17登記下的哨兵們以真實身分註冊單一帳號,但它的存在不是什麼天大的秘密,真要有心,取得帳號也不難。」不二恢復一貫閒適自若的語氣道,「至於你們口中的玩家身分,我曾聽幾位哨兵朋友說,世界上許多非覺醒者眼中的神秘現象或靈異事件,在哨兵超強五感之前皆有可解,因此有部分喜歡探究真相的非覺醒者,會透過某些管道,不定期聘雇哨兵為他們滿足追求答案與刺激的欲望。即使有些人一輩子都難以明白哨兵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只當他們是所謂的超能力者,抑或探險時免於危難的幸運符,這終究是一樁供需平衡的買賣。」
「對,不知道何時開始,如果哨兵自願,以及他正在從事這樣的工作,甚至單單對此抱有興趣,都可以在個人帳號底下申請佩掛藍綠色電氣石勳章。」葵補充道,隨即懷上幾分歉意,「這次活動,是我主動召集大家來的,地點也歸我安排。這個島嶼向來有不少神秘傳說,許多玩家一直對厄客德娜抱有很高的興趣。探勘之前我們就說好遊戲規則,除了單純解謎外,還加上了模仿傳統哨兵排位賽的戰鬥晉級制。行前約定彼此抵達的時間與地點,統一於厄客德娜集合,但只留下其中一人的飛船,在時限內比賽看誰能先破解島上的謎團並取得飛船鑰匙,過程中可以互相妨礙,但不能致死。」
遠山不太確定地抬起眼,仔細地來回打量著越前找來幫忙的兩人,「大家也說了,如果知道其他人發生危險,必須立即中止活動,以協助救援為最優先……」
「切原的事情的確是意外。原本我是想認真較量一下,沒想到他會逐漸失去理智,連趕來阻止的葵也被誤傷,最後他又突然間發狂沖入山林,就斷了音訊。」越前低頭道,終於吐出實情。在場的年輕哨兵紛紛噤聲,彷佛知道發展至今,自己也要負很大一部份的責任。
「佩掛勳章的本意就是用以呼朋引伴,彼此碰面後難免互相切磋,不難理解。」不二一邊說著,側過頭試圖捕捉手塚此刻的表情,雖然看起來,闖禍的根本源自這群少年不夠謹慎,但也不至於構成此時責備他們的理由。「比較慶幸的是,如果切原在那種時刻還能選擇退出,而非跟你們決一死戰,應該不是陷入狂化狀態。我聽說他本來就屬於戰鬥中會過度亢奮,導致一不小心失控的類型。」
「啊!他似乎方向感不是很好,也許真是因為這樣而迷路?」日吉連忙說道。
「你叫遠山?」手塚直視其中一名少年,「能否說明喪失五感是什麼時機?當下狀況?只有你一人發生?」
被點名的哨兵神色古怪,明顯出現了的動搖,「唔,其實我記不是很清楚……總之從一登上這座島嶼就有種奇怪的感覺。」
「詳細點。」手塚毫不客氣地道。
一提及這話題,遠山臉色漸白,顫巍巍地伸出手,緩緩抱住自己前胸,五指死命地陷入了兩臂,「關於這座島,實在也說不上到底哪裡奇怪,只知道越靠山邊,那種感覺越明顯,雖然想著這可能正是厄客德娜待解的謎團,但我總覺得不太對勁,所以我一直、一直往盡量那感覺的反方向去,不斷在海邊徘徊,然後那一天傍晚……我不記得實際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對哦,你再仔細想想?」不二忽爾幽幽啟唇,所有人聞言不禁一震。嚮導湛藍的瞳孔直對上遠山金太郎,映入他的眼底,此刻年輕的哨兵彷彿被人不費吹灰之力地扼住脖子,動也不敢動一下,不二卻好似渾然不覺,「那天傍晚,你獨自潛入海裡,接下來呢?遠山。」
越前體內竄過一陣顫慄,不二的嗓音是他未曾聽過的柔媚惑人,彷佛有種強烈的引力牢牢勾住了他的胸口,欲將某些東西自胃裡,沿著食道、咽喉,最終從口中拖曳而出。越前掙扎著咬緊牙關,克制住那股不知為何想大吼大叫的衝動,這才發現在場除了背脊挺直,端坐原地的手塚之外,似乎其他哨兵都或多或少受到了影響。
越前用力眨眼,這時方朦朧地看見不二大量的精神觸絲飛射飄揚,或纏繞著,或徐徐穿過遠山金太郎的身體。遠山的胸膛開始劇烈顫抖,喉頭發出怪異的咯咯聲,彷佛什麼正急欲從體內脫離。
一定要想起來,你記得的,非想起來不可!越前感到腦袋有些昏沉,心底卻不斷催促自己,他焦躁地凝望某一點,握緊拳,指甲插入了掌心卻絲毫不感疼痛,心臟強力撞擊著胸腔,嗡嗡的聲響於耳畔大噪。
但是要想起什麼?
左手邊的日吉摀著臉,吐出一連串無意義的字句,恍若只是胡言亂語。
半晌,遠山睜大眼,囁嚅地開口,「我聽到海草叢中,傳來一些聲音……」
「再說明確一點,你聽見什麼聲音?」不二軟聲引誘。
「什麼聲音……?我沒聽見什麼……」遠山以一種尖銳、高亢而詭異的音調自言語,「啊,有,我想起來了!像是說話的聲音,好像是一種……我從沒有聽過的語言,從海水深處……傳來,對,有誰用一種我沒有聽過的語言在說話,慢慢地聲音越來越遠,眼前一片漆黑,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最後、最後是日吉他發現不對,才即時把我從海中拉上來……」
隨著遠山的描述,越前的眼界逐漸模糊,意識也隨之化成一縷雲煙。
「越前!」手塚沉著地低聲呼喚。
越前像是終於清醒過來似地,揪住前襟,神經質地大口喘氣。他一手撐著地面,別過頭,卻發覺手塚泰若自然的模樣好似剛才什麼也沒發生過。
不二須臾收回精神觸角,傾身拍了拍遠山的肩,眼睛重新彎成一條線,遠山直覺地聳起雙肩閃避,下一刻卻又尷尬地偷覷了不二一眼。不二倒也不以為意,可不知怎麼,越前卻覺得那平常看習慣了的笑臉此時有些搖搖欲墜。
「竟然有這種事……」葵低喃道。
越前無意識地吞咽,努力調整呼吸節奏,他看了看在場的同伴,「你怎沒早點告訴我們?」
「我根本不記得……」遠山乾澀地說,頹然地靠在牆角,「那聲音、總覺得那個語言好像一直在說著一件很恐怖的事,雖然我一點也聽不懂,但就是有這種感覺。這麼一想,和火山中央傳來的感覺好……」
「好像很相似,對不對?」不二淡淡地截道,他將前傾的身子收回。遠山雖身為哨兵,但他在某些層面的感受度意外有著如嚮導般的敏銳。不二將目光定格在葵身上,「你們還記得,當初召集活動的時候總共有多少人嗎?」
葵皺眉,「這……總共有我、越前、日吉、遠山、切原,還有就是……咦?」少年猛然瞠目。
「你記得漏了誰嗎?」不二垂眸,伸手將頰邊的頭髮撥至耳後。
「不可能!應該是只有我們六個啊?應該是六個,等等……」葵抱住頭,神色混亂而驚慌。
「日吉?遠山呢?」不二轉動視線,「你們記得來了多少人嗎?」
「五人?六人?奇怪,我不太記得了,怎麼會……」
「我……」
「不二前輩!」有了前次經驗,越前情急之中一聲高喊,嚮導施加在眾人身上的暗示瞬間便斷得無影無蹤。
「不二,夠了。」一直保持沉默的手塚制止道,語氣有幾分無奈。
越前戒備地盯著不二,竟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施展如此強大的精神暗示,一口氣掌控住複數的哨兵,若非自己方才被手塚拉了一把,鐵定陷得更深。如果今天只是旁觀者的立場,越前倒要對他的嚮導能力刮目相看。
手塚推了推眼鏡,起身、彎腰攫住不二上臂。
「啊,抱歉。」不二歉然地笑笑,順勢跟著站了起來,同時試圖將手抽回,卻發現手塚沒打算這麼輕易放過他。不二念頭一轉,邁開步伐,立刻感到一陣暈眩,這才意識到自己剛不留心,消耗了大量的精神力,他腳下虛軟地晃了晃,手塚又靠近半步,攙扶著不二,讓他能倚靠自己。明明是想欺負一下可愛的後輩,怎知有些玩過頭了。不二想,沒什麼反省意味地挨在手塚懷裡,毫不在意地笑了。「沒關係,天也快亮了,我這就跟手塚去把切原找回來,你們都在這裡等著。」
不二抬眼,對上手塚的眼睛,片刻輕隔開對方,頭也不回地走出去。這次手塚沒有阻止。
「不二,你剛為什麼要那麼做?」一離開哨兵的聽力範圍,手塚便開口道。使用暗示要求對方回答問題,強迫對方正視不願面對的問題,或者讓對方聽令于自己也許都很有效,但手塚不覺得不二是會濫用這種能力的類型。
「抱歉。」不二狀似漫不經心地說。
「你該道歉的對象不是我。」手塚深深看了不二一眼,揭穿了他故作鎮定的表象。
不二停下腳步,咬住下唇,盯著自己的鞋尖,「對不起,我太心急了。」他懊惱地說。一隻大手輕輕按在不二頭頂。
「越前等人已多次探查過這附近,我也仔細調查了這座島,包括你指示的那些地點,但什麼也沒發現。」手塚轉移話題,並肩和不二向前,任憑不二帶領自己,毫無目的地在林中漫遊,除了留意彼此安全,全然不追究兩人欲往何方。
「沒發現是當然的,」不二恢復平靜地道。手塚不時護著少年的後腦勺,讓他得以多次避開橫過視線之外的矮枝,「畢竟他們感覺到的『那個』大概也不是人。至於切原,倘若厄客德娜執意要將誰隱藏起來的話,哨兵不可能找到任何蛛絲馬跡。不如把厄客德娜本身想像成一名強悍的嚮導?同時你要明白,我們此刻試圖對抗的可是自然的力量。」
此番話有些玄機,不二本人說得輕巧,也不願做多餘的解釋。手塚張口,終究又歸於沉默,平日務實的他對這類事情並不怎麼相信。
「你一定在想,怎會有這種事,對不對?」
不二的笑聲自身旁響起,打斷了手塚思路,然而手塚反應更快,「我們曾締結了精神協定,」表示哨兵願意分享他身為哨兵所握有的資源,嚮導也同意提供精神力的指引,「雖然前次調查並沒有明顯收穫,但我多少能體會你跟遠山所說的那股能量,既不是出自人為,我不排斥其他可能的因素。」手塚義正詞嚴地道,他低下頭,見嚮導聞言一時語塞,小巧的臉上卻難以自禁地露出了愉悅的神情,手塚心裡驀然感到一陣柔軟。
言談間,兩人抵達了手塚曾在不二引導下停留過的那一小塊空地。
不二環視周遭,領在前頭信步繞過一棵大樹,側身鑽進火山腳下隱藏著的隧道入口,這正是手塚和越前上回錯過的。不二調整身上攜帶的光源,前路曲折,能見度不出五尺,但隱約能感受到空氣的流動,通道本身約是可勉強容納不二一人站立的高度,卻為難了手塚必須彎著腰,佝僂而行。
手塚抬手觸摸岩壁的紋理,發覺這裡曾是舊時火山的熔岩通道,在岩漿完全停止活動之後仍保留了下來,四通八達地連接至火山中心,隨著光線照射過去,還有些細小的礦物結晶鑲嵌其中。
不二靈巧地左彎右拐,一直維持著往洞穴深處的方向前進,手塚卻覺得地道裡的濕度正不斷地提升。半個多小時後,兩人終於抵達了遼闊處,再次並肩而立,手塚驚訝地擰眉,沒有任何資料提及厄客德娜的中心竟藏著一個巨大的地底湖。他垂眸,正巧迎上不二側首,搭著他的肩給了一個欲使哨兵安心的微笑,卻不知為何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手塚主動伸出手拉住不二,即使剛經歷了一段時間的活動,少年掌心的溫度仍然偏低,精神狀態倒還算穩定,兩人沿地下湖畔安靜地繞行小半圈,足底與地面磨擦,發出沙沙的聲響,不一會兒便沾滿了雪白的結晶。
「這是鹽?」手塚蹲下身確認道。
「嗯,帶我去那裡好嗎?」不二朝手塚探出另一隻手,目光憂慮地落在一座湖心的小島上,不二動了動雙唇,話語清晰地傳入手塚胸中,「即使對手是厄客德娜,我也要嘗試和她溝通看看。」
手塚沿著不二的目光望去,不知道不二是不小心說出了所想,或者本來就準備告訴他自己的打算。從離開營區之後,手塚隱約能察覺不二一改以往悠哉怡然的態度,似乎有意主導整樁事件的走向。
手塚鬆開不二,彎下身,一手攬住少年的肩,一手從膝蓋後方穿過,橫抱起他,一躍上了湖心唯一的一座小島,說穿了不過是面積五六平方米大的火山岩塊,兩人光是站在上頭便略顯侷促,更別提其他的動作。
「在這裡嗎?」手塚低聲開口,沉穩的嗓音在洞穴裡激起隆隆回聲。
不二咬住下唇,凝望漆黑的水面,退了半步,緊靠手塚寬闊的後背,感覺一股力量穩穩支持著他,令不二得以無後顧之憂地放鬆身子,閉眼釋出一根精神觸角,竭盡所能地往遠處窺伺,手塚則如磐石般駐足原地,半晌,不二緩緩睜開眼睛,在微光中眨了眨,「或許……這附近殘留的感覺最明顯,到處有被強烈能量波動反覆沖蝕過的痕跡。」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湖裝的應是海水。」隨潮漲潮退,海水蒸發後在地上留下了大量的鹽晶。手塚思索著道。
「你要做什麼?手塚。」不二蹙眉,心裡隱約有種不安的預感。
「我想試試底下有沒有路通到其他地方去。」
「等等!」不二飛快地旋身,「那樣太冒險了。」
「我先送你回岸上,」手塚側首安撫,才剛想退開些,好看清楚對方臉上的神情,卻又被不二墊起腳尖一把拉回,男人不得不躬身屈膝,好配合不二視線的高度,「剛剛走來的時候,多少能明白這山裡的隧道四通八達,我認為水下定會有其他可供換氣的通道。如果真不行,我也一定來得及折返。」面對那素來溫婉的眸子裡清冷鋒利的藍,手塚一字一句地認真解釋。
「你這麼有把握的話,我就信你,」少年的聲音乍聽冷靜而冷酷,手塚卻能感受到他話語中的咬牙切齒,「條件是,我要留在這裡等。還有,你也看到剛剛遠山他們的模樣了吧?如果那種波動的影響增強數倍,或者你毫無防備地接近了核心,不見得能抵抗那股力量,你必須讓我隨時監測你精神圖景的狀況,由我決定你回來的時機。萬一你回不來,我便隨你一直在待這座島上。」
「不二。」
「答應我,或者不要去。」不二義無反顧地道。
兩人對視片刻,哨兵率先移開了目光。不二伸出手,堅定地捧起手塚的臉,在對方默許中輕而易舉地穿越了他的精神障壁,兩人的精神圖景再次部分交疊,手塚的精神嚮導『零』出現在小島上方,一個振翅之後遁入了水下。
哨兵一言不發地褪去眼鏡和上衣,簡單的暖身過後,深吸口氣滑進水中,後頸迅速地被海水淹沒,那種彷彿身歷其境的衝擊感讓不二不禁打了個寒顫,他盡可能屏除不重要的雜訊干擾,蹲跪於岩石上,專注地凝望手塚身影消失的位置。
起先男人只下沉一分鐘、兩分鐘便上浮,慢慢摸索著方向遊開,而後越泅越遠,同時逐漸拉長待在水下的時間。當手塚最後一次浮起,兩人相距數十公尺,手塚背對不二抬手致意,不二立刻明白他確實找到了目標,接著一眨眼便下潛到再也不見蹤影。
洞穴落入一片讓人心神不寧的寂靜,不二的意識隨著手塚離去擴大,每根神經緊繃到極限,精神觸絲綿延地伴著手塚朝更深處拓展。少年單膝壓在堅硬的岩島上,將手探進冰冷的鹹水裡,分分秒秒警惕著,直到一個清晰的景致逐漸在不二腦海裡成形。
墨綠色的海草隨著海流搖曳,撥開眼前叢叢的遮蔽物後,朝陽揮灑於海面,視野在島嶼周圍等速浮潛、游移,某些地方的海草像是被削過般,明顯比周圍矮,海床上露出一條條痕跡蜿蜒。
手塚順利抵達外海了!這個認知令不二忍不住鬆了口氣,正當他凝視自己水上的倒影時,一抹巨大的長型陰影徐徐地接近湖面,擾亂了不二所見的景象。不二凝神,更加貼近水面,小心地握住手塚託付給他的無框眼鏡,遲疑地再度垂眸,目不轉睛地望那漣漪從岸邊往湖心擴散,緩緩朝他而來。
有些模糊難辨的思緒和畫面順著水流,一縷縷地漫進不二心中。
起先可以看到五個相仿的影子,而後逐漸減少,最後一個也不剩。那股從不二登上厄客德娜時便不時感受到的能量一下子膨脹了數百倍,盈滿整座火山內部的空間。
「原來……你一直是孤獨一人嗎?」山洞中只聽聞不二的囈語。
嚮導釋出了更多精神觸絲,一樣具實體的物件明確地擦過不二始終浸在海水中的指尖,接著又一點一點地下沉。只是這回,卻再沒有出現任何影像,不二終於查覺,那就是山林深處奇異波動的源頭,也是擾亂哨兵們感官的元兇。與其說它是某種能量,倒不如說是極端強烈的情緒,但比起尋常人類的思緒,這波動就像單純用以描述強弱的線條,純粹得令不二無從區別是悲、是喜。
水面下悠悠地,清楚地傳出聲響,那聲音不斷迴盪在岩壁之間,彷彿潮浪夾帶著欲訴說的某些話語,直擊著不二的心。
「我答應你,」不二焦急地呢喃,「我會想辦法送你回家,我答應你。」
籠罩在厄客德娜的神祕能量忽然又全數聚攏,壓縮成一顆剔透的珍珠,不二身後發出了珠子掉入水裡的聲響,珠子沉入地心,再逐漸化為海底的泡沫。
手塚,快回來。不二闔眼,竭盡全力地對著黑暗傾訴。你快回來。他在心底不斷重複著這句話。
一段時間後,熟悉的身影靜靜地浮出了湖面。
「手塚、手塚…...」不二沙啞急促地喚道,浸在水面下的五指緊緊抓住對方。
男人攀著岩石調整呼吸,下半身仍在湖中,他昂頭注視不二,失去鏡片遮蔽的眼眸透著明顯的顧慮,「那個出口,應該是遠山失去五感的地點,附近的海草也都有被啃食過的跡象。」手塚簡明扼要地說,平靜的音色裡挾帶穩定人心的魔力。
「你遇到『他』了?」不二問。
「是,但沒有任何不對勁,你和厄客德娜談過了?」手塚淡淡地問。
少年思考著,默然地望著哨兵,哨兵的眉宇間散發不容忽視的英氣,卻只是靜靜地蟄伏等待,彷彿他有無限的耐心等不二理清頭緒。不二打賭自己一定也多少被那神秘的波動影響了,以至於他此刻對手塚能安然無恙地回到自己身邊一事,竟有些不尋常的多愁善感。不二向來以擁有絕佳的適應力而自豪,此刻,他欣然地順應自己的心情。不二很清楚手塚身上擁有他所缺乏的東西,像是堅毅、像是對目標的執著與熱情,這些令手塚整個人彷彿正閃閃發光,不二胡思亂想,胸口深藏的某種情感呼之欲出,他情難自禁地伸出雙手,垂首環住那仍濕漉漉的脖頸,將臉埋在手塚左肩,細緻的五指劃過哨兵因長時間浸泡在海中,冰涼光滑的皮膚。
手塚舉起左手,猶豫了下,最終將掌心順服地貼在不二燙熱的後頸上。
兩人簡單的整理過後,沿原路折返,第三次來到那片空地,樹林裡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切原睜著空茫的雙眼踏入空地中央。不二走將過去,剛要伸手碰觸他時,年輕的哨兵便突然往前倒在不二臂彎中。
當朝陽完全升起,營地好不容易迎來了新的消息,手塚揹著失去意識的切原,和不二安然返回營區。好在初步檢查後,確定切原的精神圖景及身體都沒有遭受太大的傷害,只是因為過度疲累,導致他一下子陷入了睡眠。
手塚回到他和不二搭乘的那艘飛行船上,聯絡民營的飛船公司派遣飛船前來接應,並私底下和跡部進行了短暫的通話,兩人口頭達成某項協議。
等待飛船抵達厄客德娜島的過程中,手塚拋下一句有要事處裡,便獨自離開營區,放其他幾個年輕的小夥子和不二留守在巡山人的屋內。眼看歸途將近,幾個哨兵的心情顯得十分輕鬆,一行年紀相仿的男孩們胡亂聊著、叫囂著,很快地打成一片,最終又提及此行最初的目的,也就是關於厄客德娜島的諸多傳說。
「不二前輩,」越前看向一直沒發話的不二,露出肯定的笑容,「話說前輩應該是我們之中,唯一有所收穫的吧?」
哨兵們的視線齊齊望了過來,臉上盡是期盼、忌妒或不甘的神色,不二忍不住笑了笑。
「好吧,雖然不到能佩掛藍綠電氣石徽章,以玩家自居的地步,但讓你們聽聽這個故事也無妨。」不二嘴角微微揚起,「小金聽到的那種語言,我相信其實大家多多少少都有感受,但每人表現出來的反應不太一樣,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準確地意識到,自己因為感知那個聲音而產生了什麼變化。最好的證據就在,當我通過暗示加強了聲音造成效應之後,你們就混淆了最初隊伍的人數。那聲音並沒有什麼獨特之處,其實只是傳說中的美人魚——一隻『儒艮』的叫聲。儒艮通常會以小群體為單位行動,主要生長在大陸邊緣,清澈溫暖的淺海域,多是與人類活動範圍重疊之處。大約五、六年前,鄰近國家因氣候異常,瞬間降下大雨,山洪暴發,過量淡水衝入海中,導致出海口附近鹽度降低,海草死亡,儒艮食糧減少,不少個體因飢餓死去,少數為尋覓糧食遠行,其中一群儒艮便隨洋流漂至離大陸一段距離外的厄客德娜島。當時,來到這裡的儒艮群體一共六隻,多數相繼因體力不支或疾病死去,只留下他。由於厄客德娜的地形特別,島嶼中央有一死火山,百萬年前火山經歷幾次噴發時,形成了今日厄客德娜的心臟,岩漿冷卻之後,在山裡留下許多中空的熔岩通道,尤其火山內部大概因岩漿回流,更產生了大規模的塌陷,恰巧其中一條通道能讓海水從島嶼外圍流入厄客德娜的中心,這幾年,那隻儒艮偶爾也會撥開海草,遊進地下湖中,叫聲的回音經過洞穴擴大,傳遞至整座島嶼,大概因為孤獨,聽在你們耳裡竟像另一種語言。島嶼中央發出奇怪聲響的傳聞其實並非第一次被紀錄,之所以拖今日才解開,關鍵在你們來到厄客德娜的時候動靜不小,又正好是五個人,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二語氣平淡地結束了故事,從外頭回來的手塚甫進門,看見的就是這幅景象,眾人靜靜地回味著這番話,良久無人開口。在年輕哨兵們心中,厄客德娜島的謎團之一雖獲得解答,卻已然留下深刻的痕跡。
至於手塚此行意外採集到一種罕見的火山礦石及島嶼的內部地圖,作為交換,要求跡部派他們家的私人船隻及科研團隊找出那隻儒艮,確認近年鄰國海岸海草的數量有顯著回升,便將之麻醉後運送回原生長地釋放,以及不二得知手塚此舉之後作何心情,都已經是遙遠的後話了。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