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進宮時適逢落日隱沒於山谷,不禁令人有種『跨越無盡黑夜只消轉眼間』的錯覺。隨著混沌泯滅,星球種子先一步離開地球,金木樨停滯已久的時光之輪也再度開始轉動。數個月前遭受敵人襲擊的景象歷歷在目,屬於交戰地點的城外一隅仍可見到部分殘壁斷垣匍匐於日影,金木樨戰士們偕同第一皇女直接降落於佔地遼闊的丹桂宮內祭壇中央,背對國廟,眼前一片燈火輝煌,上上下下都熱切歡迎她們的歸來。
「很高興見到殿下平安。」其中一位年邁的皇室成員代表恭迎道,她身後待命的宮女們兩人一組,其中一人捧著比掌心略小的純白骨瓷杯,裡頭盛著晶瑩剔透的油膏,米色棉繩以獨特的方式交錯編成較粗的燈芯,再用金屬基座固定於杯底。她的話語剛落,宮女們便笑著將同伴手持的燈芯一個接一個點燃。
「恭迎殿下回宮,祝殿下身體安康。」祭壇周圍的眾人整齊劃一地輕聲祈禱。
火球皇女漾起沉穩的笑容作為回應。
丹桂宮範圍之內有條將宮庭大致分隔開來的清溪,謂之轆水,泉源由屏障著宮庭後方寸草不生的嶢嶺而下,鑽入岩層之中化為伏流至山嶺邊緣爬上地表,從眷養珍獸的宮囿旁落下形成瀑布再流經正殿外圍,中途短暫地分成兩支,繞過栽滿各種桂樹的廣大園林匯合後直驅城外。其中,園林西側一支有一湖泊,而鄰近祭壇的東側分支此時被人放入了一盞燈火,光點平穩地駛向市集,油燈的光輝開始一路往城外漫延,直到國界盡頭,沿途百姓們歡欣鼓舞地跟著慶賀。可見火球皇女歸來這件事,確實令人由衷地感到喜悅。
黑夜因之明亮了起來。三人交換視線,明白彼此心裡都有同樣的想法。終於能重新站在熟悉的天空下,仰望星象呈現和諧的構圖,甫踏入這個空間,瞬間便感覺回到了自己的領域。守護著她們的過去和未來,蘊藏包容、慈愛與無限可能,只要身歷其境,便能輕易感受到一切水流及風向皈依的金木樨之地。
晚餐過後,火球皇女和幾位皇室元老立即投入國家大事的商議,深夜才返回寢宮。Starlights待公主就寢後,在相鄰的書房裡或坐或臥,安靜地替公主守夜。
雖然已回到家鄉,望著火球皇女睡顏,包覆身心的安然倒沒替任何戰士捎來睡意。點綴著紅楓的三足香爐不斷冒出煙絲,窗外靜謐的只剩下蟲唱唧唧,天快亮時,星野實在按耐不住,輕手輕腳地起身拉開房門,四處張望了會兒。
「妳,」她小聲喚住一位經過的婢女,招了招手,生怕驚擾到隔壁休息的火球公主。大氣跟夜天在她後頭昂眸,注視著友人的舉動。星野湊近那名婢女的耳畔道,「抱歉,麻煩也給我一盞燈好嗎?我要那種能放水流的紙燈。」
杯裡舞動的焰苗代表相隔兩地的思緒能透過同時燃起的火光相會;載著些許燈油的紙燈則能隨流水漂送,彷彿希望藉此將某種祈願傳遞至遙遠的彼方。然,這個古老的儀式純粹是為了一般國民而生,為了那些光芒稍縱即逝的百姓們,用燈火象徵精神的本質。
此時,星野卻破天荒地向人要來了一盞燈。
「為公主祝福的心意並不分貴賤吧?不過這東西還真有點困難呢,雖然很小的時候碰過一次,現在幾乎都忘光了。」星野笑著如是說,她笨拙地反覆折疊褐色的蠟紙,想讓紙張成為理想中的形狀,「反正我很閒。」她安慰自己,將折壞了的試作品推到一旁,手又探向婢女拿來的木盒。
大氣站起來,轉身快速檢視著書架,「我記得這裡應該有資料可以參考。」
「為什麼妳會做?」夜天托著臉問,指尖捻起一條棉繩隨意地搓揉。她就不記得自己做過。
「也是,為什麼?」星野專注地對付眼前的紙,一邊回憶。值得特別慶賀的大事並非年年都有,可真要說起來,她還真想不起當年為了什麼,「那時年紀太小,大概才四、五歲左右,說實在幾乎沒什麼印象。大氣呢?」
「我好像也做過一次,記得水燈得用融蠟把棉芯稍微固定在紙上。我似乎曾看養父母示範,但應該不是我自己動手,或許真的是很久以前了。有興趣的話回房裡我再查查紀錄。」大氣移動指尖巡視書名,抽了幾本回到座位攤放桌面,將盅狀紙缽的折法遞給星野。
「哇,好難!小小一個盅罩竟然要折這麼多層,還有各種不同的做法。」星野不禁眼花撩亂地咋舌。
「爺爺倒從沒教過我。」夜天喃喃自語,伸手把另外一本書拉到眼前,低頭開始尋找關於編織燈芯的說明頁。
大氣看了看兩人,「那我幫Fighter吧。」她接過紙張輕聲道。
星野小心翼翼地翻閱外觀陳舊易碎的書籍,端詳其中一個步驟,「做的紮實點,說不定可以漂到非常遠的地方?」
「那是多遠?」大氣似乎話中有話地接腔。星野哈哈笑了兩聲,到多遠好呢?她繼續低頭擺弄手裡的油紙。
本來是抱著多少能夠打發時間的心態,沒想到一下子卻都投進去了。三人一直忙到天際泛白,才終於合力完成一件比較像樣的成品。星野執意選了她認為最堅固的樣式,好不容易將外圍的綴飾與內層承載膏脂的部分緊密結合,小小的燈座遠看就像盛開的花朵。星野溜回祭壇,動作輕柔地將燈火置入轆水裡時,太陽恰好升起。
拂曉,三人陪同公主用膳,並參與第一皇女歸國後王國未來政策的走向討論,大部分的皇室成員都到齊了,七嘴八舌地在底下議事。她們佇立於火球皇女身後,承受源自丹桂皇室針對上一次戰爭的檢討聲浪,『叛逃』,Galaxia也說過類似的話,面對敵人時明明能義正嚴詞地否認,在母星皇室的質疑下卻幾乎沒有辯駁的餘地。火球皇女側首朝她們輕搖了一下頭,三人只好閉上嘴,同時憂心火球皇女和其他公主的權力再分配。
「這樣看來,之後幾年會比想像中的更忙碌。」第四個夜晚,三人終於遭火球皇女強制暫停職務並遣返回房,金風和煦,她們沿連接建築物間的長廊緩慢地移動,透過鏤空的圍欄溫習著與地球毫不相同的景色。
「好累,根本沒辦法做任何想像。我實在不喜歡應酬。」夜天睏倦的低語,覺得連日來已面臨極限。
「我們到了。」星野說,三人瞬間解除變身。星野帶頭將盡頭金漆些微剝落的門鎖轉開,推開其中一片門,霜白的月光自未關的窗櫺灑落在深色磁磚地上,一道氣流挾帶著金木樨甜美的芳香,剎那揚起她們的髮。
比起感動,更加盤據心頭的卻是寂寥。三人穿著離開地球前的那套西裝,凝望看似相同,卻又截然不同的月亮。話說,第一次在太陽系裡見到月華的她們,不知心裡想些什麼?星野對久違的房內景象沉吟,「行李……一樣也沒有呢。」
「當然的吧?我們原本就什麼也沒帶,人能平安已經算是萬幸了。」夜天不耐煩地側身閃過友人,跨入房中,「我回來了。」
「忘記什麼了?」大氣看了星野一眼,深吸口氣推開另一扇門扉,「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夜天頭也不抬地應道,拉開懸掛的布簾在床柱邊紮緊,露出整齊的床面,「這個可以直接睡嗎?」
「不行,至少把床罩撤掉。」大氣阻止。
「咦──」夜天蹙起柳眉。
星野見狀笑起來,但仍不忘叨念,「偶像時期的海報、寫真書跟CD之類的,說真的我們自己根本沒看過幾次。」最後她步入室內,「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妳想要那些東西嗎?」大氣摸索著轉動牆面控制燃氣的旋鈕,房間兩側一整排的壁燈便由近而遠依序亮起,照耀鐵灰的四壁,在帶有紋理的杏色牆紙及掛畫上投下陰影。
「總是我們辛苦勞動的成果,妳們倆還真冷淡啊,都不會想回味一下?」星野邊說邊關起門,扣起門閂步入房裡。她將髮束拆開,帶子隨意地擱在牆角雕花精緻典雅的五斗櫃上方。
「是喔?我只記得超難喝的菜汁飲料、片場熱得要死的燈光,還有女孩子們總是尖叫著讓我們片刻不得清閒,又要我處理一大堆垃圾信件。」夜天面對兩人,星野走了進來,夜天用雙手手肘壓著窗框,支撐自己上半身的重量撇頭往外探。昏暗的光線下,灌木叢中卻仍可看見微弱的光亮,「啊,池子裡的魚還活著耶。」
星野脫去外套並鬆開領帶,將正紅色的西裝放在椅背,彎身打開三人收納衣物的木箱,掀起一陣小小的灰塵風暴。
「Healer妳啊,盡記些不好的。」大氣苦笑,「Fans的信妳不都直接丟掉?」
「反正也不需要留。」
「偶像工作真讓妳那麼討厭?」星野聞言,掩著口鼻停下動作,不解地轉頭確認。
夜天正遠離窗緣,垂著翠綠色的眼眸,放鬆軀幹與四肢,深陷進角落一張填滿柔軟棉絮的扶手椅中,懶洋洋地盯著另外二位友人忙碌穿梭的模樣。
丹桂宮裡並非完全靠通電照明,搖曳的燭光下隱約可辨夾雜著不同布置風格的寬敞房間。
敞開門,視野中放置著單張大床,周圍垂掛繡有白金碎花的暗色紗質料底帷幕,床頭緊貼牆壁。牆邊隨處可見各種植栽盆飾,還有樣式古樸但雕工繁複的青石圓桌、紅木矮櫥、琉璃立燈、天鵝絨座椅,以及一扇被樹藤半掩的桃型窗。即使如此仍顯得毫不擁擠的主區域之外,屏風及竹垂簾分隔出相鄰的書房、工作室與衛浴,便是她們三人在丹桂深宮的棲處。
「是……沒有,只是不信任那些人罷了。」也許只是有一點點不信任,夜天端詳四周,模糊地想。
「又講這種任性話。」星野莫可奈何地聳肩。
「雖然東西沒了,但歌永遠都可以再唱,想跳舞也可以。」大氣柔聲說,將昏昏欲睡的夜天拉起來,推進浴室梳洗。星野抱著換下來的被單殿後。
「已經不需要唱了,不是嗎?一切都過去了。」夜天垂著雙眼絮語,任鏡中的大氣為自己褪去不再合身的襯衫並梳理散開的長髮。都過去了,從Threelights恢復成Starlights,還有什麼未竟之事?她套上乾淨的衣物,撩起一撮髮束檢視著末端,「至少我希望我們永遠不需要再為同樣的目的而唱。」
星野和大氣對視一眼,「當然。」
大氣收手,在銀白的瀏海上落下一吻,「好好休息吧。」
「嗯,先去睡,晚安。分妳。」夜天輕墊起腳,雙唇自然地碰觸星野的面頰後走出去。回到床畔,不知是不是錯覺,夜天朦朧地聽見那個人在隔壁低聲嘆息。
「Healer一點也沒變。」星野摸了摸臉,偏首懷念地謂。
大氣接過她手中的東西連著夜天換下來的衣衫擱置一旁,徐徐打開水,「她在地球上太緊繃了。」
「妳不也是?」
水柱筆直地落下來,「也許我們都是。」大氣停頓半晌,冰涼的液體不斷流淌過她的掌心,「雖然以後的路並不見得比較輕鬆,可至少回來了。」
「我明白。」
「不後悔?」
「或許吧。」星野走到她身邊,替她關閉開關,「但星野光能做的已經到此為止。我們有我們的使命跟承諾,Maker。」
「不是願望?」
「……我不知道。」
「對Healer來說,那是願望。」
「妳呢?」
「一樣。」
「那就很好了啊。」星野笑著終止了這個話題,聽起來卻有幾分遺憾的味道。
煩人。夜天拉起被子,蒙著頭暗想。為什麼不能如往常一般,只考慮她們自己?「搞不懂她們兩個怎麼了,好不容易找回公主,稍微喘口氣也不行嗎?」她對自己說。
金木樨星系不大也不小,她們星系是個古老的雙恆星系統,周圍繞著十多顆質量較大的行星,皆由丹桂皇室掌管,而她跟大氣並非丹桂本星出身的水手戰士。但當年幼的她被任命為保護火球皇女的Starlights時,那份使命感豁然在體內紮根萌芽,『公主是命中註定的存在,世界上除了自己,還有那一位、以及Fighter跟Maker可以信任』,這種念頭令她感到踏實。
歷經十載春秋,從池邊撞見彼此的那天起,夜天便如此堅信。
「怎麼一個人待在這裡?迷路了?」一名有著微翹的黑短髮及藍眼珠的女孩關心道,「要往哪?」
怎麼可能迷路。夜天心想,但她沒說什麼,「皇女的生辰典禮。」她看了看她,高半顆頭,身著訂製的正裝,長袖、高領,胸前兩道繩結扣住襟口。除了服裝之外,這個人的髮色和曈色跟自己截然不同,開朗的嗓音與性格貌似也相反,乍看之下倒有一點像男孩子。
「和我一樣,乾脆一起走吧!」女孩不由分說地抓住她的手站起身,「這裡的錦鯉都長得又肥又快樂。我叫Fighter,另一個名字是星野,也是第一公主與金木樨星系的守護戰士,妳呢?」
星野,原來Star Fighter就是她?雖為王國戰士卻有點缺乏戒心,這麼輕易地便和陌生人表明身分可以嗎?夜天沒有甩開對方,卻也未正面回應她的話,「池底的那些……」
「哦哦,妳說彩虹水晶?那也很珍貴,公主非常喜歡喔。」
「嗯,那是我家鄉的東西。」夜天被她從池邊帶開,依依不捨地回望了池水一眼。雖然是個貧脊的邊境行星,但最高的山裡蘊藏著數座間歇泉,噴發的泉水若恰巧照射到夕陽便會生成那樣的七彩結晶灑落滿地,相傳為金木樨難得一見的奇景。看著泉水化為彩虹的瞬間,彷彿任何憂傷都能拋諸腦後。
好懷念,夜天想,明明分離只是不久前的事,她還以為自己朝思暮想就盼能來到丹桂。
「咦,真好、真想看看啊。」星野拉緊夜天,並沒有察覺女孩驀然低落的情緒,星野對她露出無心機的笑容,抬眸朝遠方接近的人影招手,「Maker!一起走吧?瞧我撿到了什麼!」
「Fighter!」另一位女孩橫越草皮朝兩人跑過來,注意到被星野當作戰利品般曳著的夜天時,瞬間露出遲疑,「Fighter……這不能說是撿到吧?」
「她迷路了啊,蹲在雲霓池畔呢。」星野理所當然地回答。
「我沒有,只是覺得彩虹水晶很漂亮。」還以為其他地方不會看見。夜天輕聲解釋。
一旁星野大驚小怪地嚷嚷。
「初次見面。」大氣屈膝,面前較星野與自己都矮了一截的女孩正用澄澈的翠綠曈眸凝視自己,帶著似乎稱不上開心的表情,但那種打量的目光並不讓大氣感到不自在,「我叫Maker,以前的名字是大氣。請問妳是Healer嗎?」她友善道,效仿星野朝夜天伸出手。
夜天和星野同時瞪大眼睛,後者忍不住回眸懷疑地瞥了下夜天。
「我是……」小個子的女孩回答。
「果然,妳和公主描述的一模一樣。」大氣柔和地瞇起眼,握住夜天空閒的另一隻手。
典禮開始,三人在儀式中單膝點地,臣服於火球皇女。她們輪流唱名、祝賀、發誓,宣告至死效忠,不棄不離。就在火球皇女正式宣布戰士稱號的須臾,夜天感受到自己的身分完全不一樣了。
這就是她的公主。
夜天的胸前浮出一條纖細的長鏈,掛著展開雙翼的金色流星。整個人漂蕩在溫暖、柔和的光芒裡,星辰的力量盈滿四肢百骸。左耳畔響起一道回音。
丹桂與金木樨為必須守護之處。
她按著那傳出聲響的五芒星全神貫注。當她重新睜開眼,發現自己淚流滿面,並已經與身後同袍換上相仿的裝扮。
星球記憶著歡愉、悲傷、幸福與痛苦交織的過去,今後已是光明。
夜天毫不猶豫地再次垂首,感覺火球皇女來到她身前,雙手輕輕擱在她的肩上,說著「以後拜託妳了」,而夜天卻仍久久不能自己。
典禮結束,恢復原貌的女孩們在正殿後方的草坡與假山間逗留。
「公主還是那麼美。」大氣背倚造景的岩塊,認真編織手中物品並由衷地表示。
「是呀,公主一直都是最美的。」星野驕傲地道,併腿側坐、身子後仰往天上看。
「是、是。」大氣調侃,「Fighter眼裡只有那一位。」
「保護她是我的使命啊!」
原本安靜抱膝的夜天略微昂首,胡亂擦了擦頰上殘留的淚痕,總算將從獲得至今都不肯鬆開的變身器塞進口袋裡,轉動視線望向說話的星野,「很有骨氣嘛。」
「畢竟我是Sailor Star Fighter。」星野有些不好意思,「但當然會和妳們一起!」
「嗯,我明白。」夜天輕道,無意識地用指尖撥動腳邊的青草,癢癢的,「而我是Sailor Star Healer。」她發覺這是自己頭一次告訴別人這番話,Star Healer,聽在耳裡竟有幾分生疏。
「覺得今天怎麼樣?」大氣挪動身子,挨著她,試圖捕捉對方隱藏於陰影的面容,「妳是初次被授名,有沒有什麼想法?」
「妳們……都不是第一次了嗎?」夜天輕問。
「Fighter在丹桂出生,最接近公主,所以很早就被找到、想起自己的使命了。」大氣說,看了眼自始至終都掛著燦爛笑容的黑髮女孩,再望著夜天,「我的話,和妳一起是第二次。」
「我們公主很漂亮吧?」星野鍥而不捨地傾身道。
「非常漂亮。」夜天據實以告。
星野滿意地退回原位,「妳的家人有來看妳嗎?」她好奇地開口。
「家人?如果妳是說撫養我長大的爺爺,去年春天就過世了。」夜天淡淡地道。另外兩人不禁面面相覷。
「對不起,讓妳想起傷心的往事。」星野低聲道歉。
「沒什麼,爺爺是在夢裡走的,他畢竟年紀到了。爺爺曾看著他父親一手帶大前任Healer,但他也沒想過會遇到我。話說回來,人類的壽命實在非常短暫。」夜天恍惚地又陷入遇到星野之後心裡那種難熬的情緒。戰士的生命理應是無限的,可是前一代的Healer死了,否則她也不能繼承對方的名諱。雖然說偶爾戰士的名字會因應不同人的性格產生變化,但基本上輔佐第一皇女的水手戰士歷來就是這三個,倒也有點類似職稱的意義。
「Healer、Healer本來的名字是什麼?」星野突兀地問道。
夜天遲疑了一會兒才答覆。
「夜天啊。」星野喃喃自語半晌,突然用拳頭擊向自己的掌心,「今天起妳就是Star Healer了,妳瞧Star Fighter、Srar Maker跟Star Healer,三人就是Sailor Starlights。」星野邊說,邊輪流用手指向點到名的同伴,「只要和別人報上Starlights,任何人都會覺得聽起來是一夥的吧?所以我們已經是一家人了。」
大氣忍不住噗哧一聲,「Fighter妳真是個笨蛋。」她老成地嘆了口氣。
「哪裡不對?」星野追問。
「那種事自己想啦。」
兩人開懷地相視而笑,金木樨的香味在空氣中躍動,溫柔地纏住她們,彷彿形成一個肉眼無法看見的圓,將三人懷抱在一起。雖然爺爺過世了,但從今以後,這些人會繼續當她一輩子的伙伴,甚至朋友、家人,到很久很久以後都是。很久以後是指多久?人的壽命本來十分地短,命運又不盡人意,即使如此,仍有什麼是自己能夠寄託的嗎?突如其來的認知令夜天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妳把她弄哭了,Fighter。」大氣瞇眼,像是在斟酌該如何是好。
「不要哭,笑一個嘛。還是妳不喜歡?」星野直接將手心按在她的頭頂。
夜天使勁搖頭,濕潤的睫毛上掛著透明的水珠。
「話說,Healer也長得很可愛。」大氣彎身平視夜天,從口袋拿出手絹替她抹了抹臉,「就像朵花。剛看到的時候便這樣想,所以一眼就認出來了。」
「花?」
「我有同感。雖然和公主的氣息不太一樣,但確實頗有花的氛圍。」星野摩娑著她柔軟的髮際,銀色細絲的末梢輕柔地掃過夜天頸子,星野靈機一動,「對了,我們一起把頭髮留長如何?」
夜天疑惑地望著她。
「因為感覺很有趣,所以我跟Fighter約好要這麼做。」大氣笑著補充,「Healer一定很適合。」大氣執起夜天左手,將一枚剛編成的酢漿草花戒套入她的中指,「看著妳,心情就好了起來,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嗯,好看,跟妳的眼睛顏色很搭。」星野大為動容,「Maker好厲害,也給我做一個?」
星野在耳邊吵吵嚷嚷些什麼,夜天已經忘了。她只是受寵若驚地垂眸,盯住那份禮物。她仍記得花戒上鑲著三片心型的小葉,尖端指向同一個中心,彷彿象徵她們一直都在彼此身邊,圍繞著公主,圍繞著守護之星,圍繞著她們的世界,然後戰鬥。
夜天坐起身,晨曦從糊著棉紙的窗格透了進來。她不經意地低頭看了看擱在床面的指間,接著發覺自己被熟睡的大氣跟星野夾在中央。
那天的後來,自己肯定笑了吧?她勾起唇角,終於有了回家的真實感。
十年前,兩人讓自己領悟了所謂的命運,而現在她願意不擇手段地挽回那樣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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