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嚮導《THRESHOLD 閾值》8
在頂層過夜後,隔日手塚很快地與不二再會,地點卻是「聖所」幹部的私人交誼廳。
手塚找到幸村時,才發覺另一名他惦記了一上午的對象竟然也在。交誼廳裡滿地都是圖畫紙,手塚邊走,邊彎腰隨手一一拾起,他飛快掃過,意外發覺那整疊全是「零」的速寫,從體態到羽色花紋無一不像,只差不知為何,所有「零」的眼部都留白,有些甚至看起來曾經有,最後卻被草草抹去。這不大可能是幸村的畫,幸村不會隨意讓人看見半成品,如果真是幸村所作,他也不大可能對手塚擅自拾取毫無反應。
手塚翻開其中一張,唯一包含清楚背景的圖,這視角貌似是在非常近的距離下見「零」從頭頂飛越,但畫紙框住的並非天空,由畫中掛在牆上的旗幟研判,竟是前幾天手塚才涉足的情資處。
繪者只可能是另一個人了。手塚將整疊的畫紙齊邊地放回桌面,不二右手背貼著一片透明防水膠布,正聚精會神地和幸村下棋,彷彿對周遭的事物渾然不覺。
「手塚,」幸村從棋局中抬頭招呼,似乎不急於問清手塚來訪的原因,「你和周助試試看吧?他輸給我好幾次了。這孩子剛開始學棋,需要累積經驗。」
不二聞言昂眸,赫然發現來者是手塚,青年上校還是不二記憶裡的那副模樣,英氣矯健、穩重莊嚴,給人不苟言笑的形象。不二貌似有些意外,那張秀氣的臉蛋盈著的笑靨更盛,碧眼深處閃過一縷不服,但轉瞬又消失無蹤。
手塚若有所思地望著幸村,然後是面前的男孩,他們對上眼,不二一閃而過的神情對手塚來說是種全新的體驗,手塚的目光倏地膠著在不二唇角,那裡有一塊青黑的碳粉痕,淡淡的、淺淺的,卻十分醒目。手塚盯著那道痕跡,一時無法消化幸村話語中的涵義,幸村明知道手塚從剛戒掉把任何東西都往嘴裡送的習慣後就開始拿棋了。「你不是說他輸給你了嗎?」手塚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
「你、我跟弦一郎一直以來都棋逢敵手,但很不幸的,弦一郎只在初次和周助對弈時贏過,白石藏之介亦然。」幸村愉快地說著,讓出了他原本的座位,「你應該不趕時間吧?」
「我不……」手塚遲疑了下,他沒想到幸村對不二的評價如此高。
「又見面了,手塚上校。」不二笑著開口,少年起身,引導手塚在另一側坐下,儼然回到了兩人當時在頂層的狀態。「您好多了嗎?抱歉就這樣把您送走了。」
幸村繞過棋盤桌,貼著不二身側落座,那張椅子是交誼廳內的鋼琴椅,雖然比單人的座椅寬,但承載兩人還是顯得有些不足,「聽說你陷入感官神遊?還記得是什麼東西引起你過分專注嗎?」幸村語氣不慍不火地道,一副就事論事的模樣。
「如果我據實以告,你會幫我找人嗎?」手塚緩緩開口,勉為其難地將視線從不二臉上移開。
「你認為呢?」幸村輕巧地反問。不二身邊的幸村,乍看幾乎像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無憂、美好,視只有自己明白的瑣事為規矩,對觸碰到底線的人們斤斤計較,那神態就像當年手塚、真田和幸村都還在聖所裡受訓時一樣。幸村低笑出聲,「你還在執迷不悟?手塚。我應該第一天就跟你說過,我是媒介人,通常來『聖所』跟我要人,只會有一種可能。」
年少的青澀姿態恰如曇花一現。手塚直視幸村,「願聞其詳。」
「哨兵、嚮導,嚮導、哨兵。」幸村扳指娓娓道來,「再聽不懂,就是無可救藥了。」
手塚有些沒轍地望著面前一大一小的燦爛笑容,大概還有幾分不懷好意,最後拿起桌上那疊畫紙。
「不二,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突然地指名讓不二愣了一下,他下意識地看向幸村,發現幸村對此一臉興致盎然,不二方回答,「『零』,手塚你的精神嚮導。」
「嗯。」手塚點頭,「清晨,我發現『零』似乎被某樣東西吸引,飛過了你房間的窗外。」
「我有看見那一幕。」不二喃喃地說。
手塚伸出手,順勢在猝不及防的不二臉頰抹了一下,指尖沾上一點點灰。「如果你有聽說過『零』,或許你也有聽說過『零』是有點特別的精神體,牠擁有非常強的自我意志。多數的時候牠聽令於我,但是偶爾牠會突然地擅自行動,我在你房間醒來時,牠瞬間脫離了我的精神圖景。大概有什麼被『零』查覺到了,而我卻無從得知。」
手塚回想著,幾天前在情資處時,他曾經也有相同的感覺。鷹嘯響起,手塚隱約覺得什麼正要發生,最後零的判斷卻是現場沒有危險。
不二不禁摸了摸手塚碰過的位置,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畫到自己的臉。
「我聽說的是,你的『零』並不容易見,這跟你說的自我意志有關係嗎?」不二問,他別開視線凝視著房裡一點,不太自在地眨了眨眼,「其實我從來沒有直接看過自己的精神嚮導,也沒有任何人知道我的精神嚮導到底是什麼動物。」
「連幸村也沒看過?」手塚第一次表現出訝然。
「的確沒有。」幸村說。
「要求尚未完成培訓的嚮導工作是違法的。」手塚冷峻的臉上滿是不苟同道,「跟能力無關,這可能危害你的安全,我不知道『聖所』會如此不顧嚮導的安危就讓對方結業,甚至在塔裡任意出入,何況你是未綁定的嚮導。」
「我現在才知道你是這種人,手塚。」不二突然開口,他彎彎的眉眼十分好看,但手塚卻莫名地感受到明顯的惱火,「還記得你問我,導師說你是什麼樣的人嗎?這問題我現在可以回答。」
「我……」手塚只說了一個字便安靜下來,幸村在一旁露出事不關己的表情。
「我以為你跟我是同一類型。」不二霎時睜開眼,裡頭閃爍動人的藍,直視著面前的男子,「吶,你的人生計劃裡沒有『嚮導』嗎?那還真巧,我的人生計劃中同樣沒有『哨兵』。如果你支持『mono』論,即使你不支持也罷,你都應該多少瞭解,一個哨兵或嚮導,甚至是一個人,他們靠自己的力量單獨爬到某個高度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就算您的軍階、軍功擺在眼前,覺得我只是在玩耍或任性也好,禮貌上來說,這都不該是您可以隨便批判的吧?」
手塚沒有接腔。
「很顯然,現在手塚上校要不揭穿我們,要不就跟我們同一陣線了。」幸村下了結語。
手塚動了動身,微向前傾,「我的精神嚮導之所以不容易見,一是我可以部份掌控,二確實跟牠的自我意志有關,但我不知道你的是不是。」手塚思索著道。
不二吸了一口氣憋住,幾秒後徐徐地呼出。「你願意告訴我了?」
「如果是這種類型的嚮導,或許可以透過冥想或暗示見到牠們的特徵,如果能掌握大略是什麼動物,牠會比較合作,方法可以請幸村教。」手塚說,「另外,找出牠希望保持隱密的關鍵,讓牠信服,這只有你辦得到。」
「找出牠希望保持隱密的關鍵?」不二重複,「那『零』的理由是什麼?」
「是『敵意』。」手塚不避諱地說。幸村猛然撞翻了桌上的茶杯,難以置信地端詳手塚,手塚卻對幸村的目光不予置評。「能看到精神體的基本上只有哨兵或嚮導,零對來自哨兵及嚮導的敵意非常敏感,我是軍人,某種角度而言,這幫了我很大的忙。」
獵隼驀然叫了一聲,手塚低頭看向棋盤,停止繼續。剛開始的恍然大悟過後,在場的人們似乎都發現了這番話中的另一層意思,包括起初沒有多想的手塚自己——不二可以無條件地目睹零的動靜。
「手塚,你曾實際測試『敵意』到什麼程度?」不二小心翼翼地說,他凝視著突然現身在手塚臂上的零,胸中一陣悸動。如果不夠真正的了解牠,或者了解手塚,也許自己永遠無法順利描繪零的眼睛,不二固執地想。
「對弈吧?」幸村頗有興趣地提醒,「我也想知道何謂『敵意』。」
不二這局確實已經走進死胡同了,手塚盯著殘局暗忖。
「您剛剛應該聽見了,老師是嚮導不算,我不會輸給同一個哨兵兩次的。」不二笑瞇瞇地說,帶點孩子氣的無辜,「手塚,你大可跟我試試?」
這話說得很滿,而且非常故意。手塚挑起眉,心道這傢伙果然是幸村的得意門生,「我接受。」手塚動手和不二一起收拾著前一盤棋。
「還請多多指教。」不二說。
那天的後來,手塚不禁由衷感謝幸村突如其來的邀約。
起初不二表現得就像是個生手,步步為營地試探手塚、邊調整自己的戰術,讓手塚以為他對自己執子會影響走勢,以及整盤棋局的方向沒有概念,漸漸地,手塚發現自己無意間開始踩進不二的圈套,不二像是走錯棋一樣地把坑留在哪裡,手塚念他初學,偏往不那裡跳,卻反而發現自己失了局勢。幾刻鐘後,手塚更驚覺,不二會在不同的時機展現出「情緒」,像是眼神、笑容,下棋時的顫抖與搖擺等等,或許包括不經意地調整他的呼吸次數、心跳等各種生理數值,用以蒙騙哨兵的感官,卻能恰如其分、見好就收,甚至沒有用上精神暗示。
雖然無論不二如何挑釁,「零」依然從頭到尾都雄赳赳地踩在手塚上臂觀戰,甚至當不二帶著幾分羨慕地問牠重不重時,「零」還一個拍翅離開主人,小心地落在不二手上。但起碼手塚知道了一件事,不二周助很高明,手塚幾乎合理懷疑,他完全瞭解哨兵在戰場上的策略。
真是太大意了。手塚頭疼地想,結果和預料中的截然不同,手塚輸得一蹋糊塗。
彷彿一路在不為人知處俯視著這一切,不二將死手塚瞬間,柳便含蓄地敲開交誼廳大門,他依序向幸村、手塚行禮,並和不二問好,接著立刻切入正題,柳帶來了真田取得木手偵訊權的消息。
「現在出發嗎?」柳看向整個空間裡年紀最小的那一位,在這件事上,只有他才握有定奪的權力,「真田上校說東西都幫您備好了,就在地面的『接待處』等著你過去,常用的服裝都在那裡。」
「非換不可?」不二驚訝於幸村對這件事情的謹慎程度,在他看來,從木手身上套出什麼機率實在不高。通常只有特別難纏的案子才需要一些旁門左道,基本上都根源於不二的懶散,這方面幸村很少要求什麼。不二站起身,雖然心頭有點狐疑,但只要不過份,不二一般不大質疑幸村的道理。
「請你換上,周助。」幸村托起不二的手,「今次的裝扮不是為了方便,而是希望能保護你。如果不是保險起見,其實不需要特別複查,現在我們容不得一點閃失。」
不二乖巧地點頭,戀戀不捨地回身揮手,幸村心知他是在和零道別,零在柳出現的時候便消失了。牽涉到一些保密問題,不二沒再和手塚多說話。
「你不追上去嗎?」幸村雙手環著胸問,手塚也站了起來。
柳看了兩名上校一眼,致意後隨著不二的腳步遠離。
憑什麼?手塚沒有開口,但幸村能從他眼裡讀到這樣的疑問。
「手塚,枉費我們相識多年,還記得12歲的時候弦一郎告訴我,他看見你的『零』,美如神鷹,我卻直到今日才聽說,原來『零』能否被看見的條件是『敵意』。」幸村的話裡有幾分揶揄,以及一點點的輕蔑,「另外,你到現在還不明白你的人事安排是什麼嗎?真不知道該扣你的薪水,或者蓮二的薪水,只因他督導不周?我勸你再仔細想想,要不回去看白石開的診斷書?」
「你為什麼要讓不二從事那樣的工作?」手塚忍不住道,表面上相當冷靜。
「這個問題,你不如自己去問他?」幸村說,他話鋒一轉,語調變得凌厲,「我的答案是,因為適合。幾個月前蓮二做能力分析時,周助和塔內所有哨兵的平均同步率都很高,這個資料即使加入最近歸塔的哨兵數據亦有參考價值,他在精神力和透析部分有極高的技巧和天賦。」
幸村的視線終點落在那一疊畫紙。
手塚幾不可辨地輕嘆,「你會害他受傷的。」
「受傷?」幸村冷酷地笑了笑,若不是認識他的人,說不準會感到毛骨悚然,「我當然知道他會。但你真的知道嗎?手塚。三年多前我請求你的時候,你可沒有這麼說。你剛正、頑固而不通情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只看見既有的紀律,卻不曾思考人才是真正引領時代的主軸,世界終會改變。相較之下,那個跡部倒顯得人情味十足。或者這次對象不同,你就突然有了不同的想法?」
「我對他沒有那個意思。」手塚緩緩開口。
「誰知道呢?」幸村漫不經心地說,「也許弦一郎不清楚三年前發生了什麼事,他依舊信任你,視你為朋友,因你的不告而別感到惋惜。但我不會原諒你,也不會讓當年的事情就這樣過去。周助是『聖所』目前重要的資源,你應該也看到了吧?那孩子耳後鑲著綠菟絲,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當年的事情我可以一個人承受,但現在不一樣了,你將賠上全『聖所』的努力。」
在頂層過夜後,隔日手塚很快地與不二再會,地點卻是「聖所」幹部的私人交誼廳。
手塚找到幸村時,才發覺另一名他惦記了一上午的對象竟然也在。交誼廳裡滿地都是圖畫紙,手塚邊走,邊彎腰隨手一一拾起,他飛快掃過,意外發覺那整疊全是「零」的速寫,從體態到羽色花紋無一不像,只差不知為何,所有「零」的眼部都留白,有些甚至看起來曾經有,最後卻被草草抹去。這不大可能是幸村的畫,幸村不會隨意讓人看見半成品,如果真是幸村所作,他也不大可能對手塚擅自拾取毫無反應。
手塚翻開其中一張,唯一包含清楚背景的圖,這視角貌似是在非常近的距離下見「零」從頭頂飛越,但畫紙框住的並非天空,由畫中掛在牆上的旗幟研判,竟是前幾天手塚才涉足的情資處。
繪者只可能是另一個人了。手塚將整疊的畫紙齊邊地放回桌面,不二右手背貼著一片透明防水膠布,正聚精會神地和幸村下棋,彷彿對周遭的事物渾然不覺。
「手塚,」幸村從棋局中抬頭招呼,似乎不急於問清手塚來訪的原因,「你和周助試試看吧?他輸給我好幾次了。這孩子剛開始學棋,需要累積經驗。」
不二聞言昂眸,赫然發現來者是手塚,青年上校還是不二記憶裡的那副模樣,英氣矯健、穩重莊嚴,給人不苟言笑的形象。不二貌似有些意外,那張秀氣的臉蛋盈著的笑靨更盛,碧眼深處閃過一縷不服,但轉瞬又消失無蹤。
手塚若有所思地望著幸村,然後是面前的男孩,他們對上眼,不二一閃而過的神情對手塚來說是種全新的體驗,手塚的目光倏地膠著在不二唇角,那裡有一塊青黑的碳粉痕,淡淡的、淺淺的,卻十分醒目。手塚盯著那道痕跡,一時無法消化幸村話語中的涵義,幸村明知道手塚從剛戒掉把任何東西都往嘴裡送的習慣後就開始拿棋了。「你不是說他輸給你了嗎?」手塚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
「你、我跟弦一郎一直以來都棋逢敵手,但很不幸的,弦一郎只在初次和周助對弈時贏過,白石藏之介亦然。」幸村愉快地說著,讓出了他原本的座位,「你應該不趕時間吧?」
「我不……」手塚遲疑了下,他沒想到幸村對不二的評價如此高。
「又見面了,手塚上校。」不二笑著開口,少年起身,引導手塚在另一側坐下,儼然回到了兩人當時在頂層的狀態。「您好多了嗎?抱歉就這樣把您送走了。」
幸村繞過棋盤桌,貼著不二身側落座,那張椅子是交誼廳內的鋼琴椅,雖然比單人的座椅寬,但承載兩人還是顯得有些不足,「聽說你陷入感官神遊?還記得是什麼東西引起你過分專注嗎?」幸村語氣不慍不火地道,一副就事論事的模樣。
「如果我據實以告,你會幫我找人嗎?」手塚緩緩開口,勉為其難地將視線從不二臉上移開。
「你認為呢?」幸村輕巧地反問。不二身邊的幸村,乍看幾乎像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無憂、美好,視只有自己明白的瑣事為規矩,對觸碰到底線的人們斤斤計較,那神態就像當年手塚、真田和幸村都還在聖所裡受訓時一樣。幸村低笑出聲,「你還在執迷不悟?手塚。我應該第一天就跟你說過,我是媒介人,通常來『聖所』跟我要人,只會有一種可能。」
年少的青澀姿態恰如曇花一現。手塚直視幸村,「願聞其詳。」
「哨兵、嚮導,嚮導、哨兵。」幸村扳指娓娓道來,「再聽不懂,就是無可救藥了。」
手塚有些沒轍地望著面前一大一小的燦爛笑容,大概還有幾分不懷好意,最後拿起桌上那疊畫紙。
「不二,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突然地指名讓不二愣了一下,他下意識地看向幸村,發現幸村對此一臉興致盎然,不二方回答,「『零』,手塚你的精神嚮導。」
「嗯。」手塚點頭,「清晨,我發現『零』似乎被某樣東西吸引,飛過了你房間的窗外。」
「我有看見那一幕。」不二喃喃地說。
手塚伸出手,順勢在猝不及防的不二臉頰抹了一下,指尖沾上一點點灰。「如果你有聽說過『零』,或許你也有聽說過『零』是有點特別的精神體,牠擁有非常強的自我意志。多數的時候牠聽令於我,但是偶爾牠會突然地擅自行動,我在你房間醒來時,牠瞬間脫離了我的精神圖景。大概有什麼被『零』查覺到了,而我卻無從得知。」
手塚回想著,幾天前在情資處時,他曾經也有相同的感覺。鷹嘯響起,手塚隱約覺得什麼正要發生,最後零的判斷卻是現場沒有危險。
不二不禁摸了摸手塚碰過的位置,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畫到自己的臉。
「我聽說的是,你的『零』並不容易見,這跟你說的自我意志有關係嗎?」不二問,他別開視線凝視著房裡一點,不太自在地眨了眨眼,「其實我從來沒有直接看過自己的精神嚮導,也沒有任何人知道我的精神嚮導到底是什麼動物。」
「連幸村也沒看過?」手塚第一次表現出訝然。
「的確沒有。」幸村說。
「要求尚未完成培訓的嚮導工作是違法的。」手塚冷峻的臉上滿是不苟同道,「跟能力無關,這可能危害你的安全,我不知道『聖所』會如此不顧嚮導的安危就讓對方結業,甚至在塔裡任意出入,何況你是未綁定的嚮導。」
「我現在才知道你是這種人,手塚。」不二突然開口,他彎彎的眉眼十分好看,但手塚卻莫名地感受到明顯的惱火,「還記得你問我,導師說你是什麼樣的人嗎?這問題我現在可以回答。」
「我……」手塚只說了一個字便安靜下來,幸村在一旁露出事不關己的表情。
「我以為你跟我是同一類型。」不二霎時睜開眼,裡頭閃爍動人的藍,直視著面前的男子,「吶,你的人生計劃裡沒有『嚮導』嗎?那還真巧,我的人生計劃中同樣沒有『哨兵』。如果你支持『mono』論,即使你不支持也罷,你都應該多少瞭解,一個哨兵或嚮導,甚至是一個人,他們靠自己的力量單獨爬到某個高度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就算您的軍階、軍功擺在眼前,覺得我只是在玩耍或任性也好,禮貌上來說,這都不該是您可以隨便批判的吧?」
手塚沒有接腔。
「很顯然,現在手塚上校要不揭穿我們,要不就跟我們同一陣線了。」幸村下了結語。
手塚動了動身,微向前傾,「我的精神嚮導之所以不容易見,一是我可以部份掌控,二確實跟牠的自我意志有關,但我不知道你的是不是。」手塚思索著道。
不二吸了一口氣憋住,幾秒後徐徐地呼出。「你願意告訴我了?」
「如果是這種類型的嚮導,或許可以透過冥想或暗示見到牠們的特徵,如果能掌握大略是什麼動物,牠會比較合作,方法可以請幸村教。」手塚說,「另外,找出牠希望保持隱密的關鍵,讓牠信服,這只有你辦得到。」
「找出牠希望保持隱密的關鍵?」不二重複,「那『零』的理由是什麼?」
「是『敵意』。」手塚不避諱地說。幸村猛然撞翻了桌上的茶杯,難以置信地端詳手塚,手塚卻對幸村的目光不予置評。「能看到精神體的基本上只有哨兵或嚮導,零對來自哨兵及嚮導的敵意非常敏感,我是軍人,某種角度而言,這幫了我很大的忙。」
獵隼驀然叫了一聲,手塚低頭看向棋盤,停止繼續。剛開始的恍然大悟過後,在場的人們似乎都發現了這番話中的另一層意思,包括起初沒有多想的手塚自己——不二可以無條件地目睹零的動靜。
「手塚,你曾實際測試『敵意』到什麼程度?」不二小心翼翼地說,他凝視著突然現身在手塚臂上的零,胸中一陣悸動。如果不夠真正的了解牠,或者了解手塚,也許自己永遠無法順利描繪零的眼睛,不二固執地想。
「對弈吧?」幸村頗有興趣地提醒,「我也想知道何謂『敵意』。」
不二這局確實已經走進死胡同了,手塚盯著殘局暗忖。
「您剛剛應該聽見了,老師是嚮導不算,我不會輸給同一個哨兵兩次的。」不二笑瞇瞇地說,帶點孩子氣的無辜,「手塚,你大可跟我試試?」
這話說得很滿,而且非常故意。手塚挑起眉,心道這傢伙果然是幸村的得意門生,「我接受。」手塚動手和不二一起收拾著前一盤棋。
「還請多多指教。」不二說。
那天的後來,手塚不禁由衷感謝幸村突如其來的邀約。
起初不二表現得就像是個生手,步步為營地試探手塚、邊調整自己的戰術,讓手塚以為他對自己執子會影響走勢,以及整盤棋局的方向沒有概念,漸漸地,手塚發現自己無意間開始踩進不二的圈套,不二像是走錯棋一樣地把坑留在哪裡,手塚念他初學,偏往不那裡跳,卻反而發現自己失了局勢。幾刻鐘後,手塚更驚覺,不二會在不同的時機展現出「情緒」,像是眼神、笑容,下棋時的顫抖與搖擺等等,或許包括不經意地調整他的呼吸次數、心跳等各種生理數值,用以蒙騙哨兵的感官,卻能恰如其分、見好就收,甚至沒有用上精神暗示。
雖然無論不二如何挑釁,「零」依然從頭到尾都雄赳赳地踩在手塚上臂觀戰,甚至當不二帶著幾分羨慕地問牠重不重時,「零」還一個拍翅離開主人,小心地落在不二手上。但起碼手塚知道了一件事,不二周助很高明,手塚幾乎合理懷疑,他完全瞭解哨兵在戰場上的策略。
真是太大意了。手塚頭疼地想,結果和預料中的截然不同,手塚輸得一蹋糊塗。
彷彿一路在不為人知處俯視著這一切,不二將死手塚瞬間,柳便含蓄地敲開交誼廳大門,他依序向幸村、手塚行禮,並和不二問好,接著立刻切入正題,柳帶來了真田取得木手偵訊權的消息。
「現在出發嗎?」柳看向整個空間裡年紀最小的那一位,在這件事上,只有他才握有定奪的權力,「真田上校說東西都幫您備好了,就在地面的『接待處』等著你過去,常用的服裝都在那裡。」
「非換不可?」不二驚訝於幸村對這件事情的謹慎程度,在他看來,從木手身上套出什麼機率實在不高。通常只有特別難纏的案子才需要一些旁門左道,基本上都根源於不二的懶散,這方面幸村很少要求什麼。不二站起身,雖然心頭有點狐疑,但只要不過份,不二一般不大質疑幸村的道理。
「請你換上,周助。」幸村托起不二的手,「今次的裝扮不是為了方便,而是希望能保護你。如果不是保險起見,其實不需要特別複查,現在我們容不得一點閃失。」
不二乖巧地點頭,戀戀不捨地回身揮手,幸村心知他是在和零道別,零在柳出現的時候便消失了。牽涉到一些保密問題,不二沒再和手塚多說話。
「你不追上去嗎?」幸村雙手環著胸問,手塚也站了起來。
柳看了兩名上校一眼,致意後隨著不二的腳步遠離。
憑什麼?手塚沒有開口,但幸村能從他眼裡讀到這樣的疑問。
「手塚,枉費我們相識多年,還記得12歲的時候弦一郎告訴我,他看見你的『零』,美如神鷹,我卻直到今日才聽說,原來『零』能否被看見的條件是『敵意』。」幸村的話裡有幾分揶揄,以及一點點的輕蔑,「另外,你到現在還不明白你的人事安排是什麼嗎?真不知道該扣你的薪水,或者蓮二的薪水,只因他督導不周?我勸你再仔細想想,要不回去看白石開的診斷書?」
「你為什麼要讓不二從事那樣的工作?」手塚忍不住道,表面上相當冷靜。
「這個問題,你不如自己去問他?」幸村說,他話鋒一轉,語調變得凌厲,「我的答案是,因為適合。幾個月前蓮二做能力分析時,周助和塔內所有哨兵的平均同步率都很高,這個資料即使加入最近歸塔的哨兵數據亦有參考價值,他在精神力和透析部分有極高的技巧和天賦。」
幸村的視線終點落在那一疊畫紙。
手塚幾不可辨地輕嘆,「你會害他受傷的。」
「受傷?」幸村冷酷地笑了笑,若不是認識他的人,說不準會感到毛骨悚然,「我當然知道他會。但你真的知道嗎?手塚。三年多前我請求你的時候,你可沒有這麼說。你剛正、頑固而不通情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只看見既有的紀律,卻不曾思考人才是真正引領時代的主軸,世界終會改變。相較之下,那個跡部倒顯得人情味十足。或者這次對象不同,你就突然有了不同的想法?」
「我對他沒有那個意思。」手塚緩緩開口。
「誰知道呢?」幸村漫不經心地說,「也許弦一郎不清楚三年前發生了什麼事,他依舊信任你,視你為朋友,因你的不告而別感到惋惜。但我不會原諒你,也不會讓當年的事情就這樣過去。周助是『聖所』目前重要的資源,你應該也看到了吧?那孩子耳後鑲著綠菟絲,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當年的事情我可以一個人承受,但現在不一樣了,你將賠上全『聖所』的努力。」